父亲生我的时候,已经四十四岁了。所以,我还没长大,他就老了。
今天,是他六十七岁生日,我依旧不在他身边。
我们家之前“成分”不好,经济情况比较差。父亲年轻时没有成亲,近四十岁的时候,留下了来乞讨的来路不明的妈妈,简单张罗之后,成亲了。
我哥哥大我四岁,所以,如果说生我哥哥时是老来得子的喜悦,那么生我时就是负担了。计划生育小分队在我出生那天,还要求父亲第二天早上要把母亲送去医院流掉。万事大吉,当天夜里我就出生了,要不然,世界上又多了一个还没出生就去世的宝宝了。
除了逃避计划生育小分队,养一个男孩本来就够父亲担忧的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带把儿”的,难怪邻居提议把我送人时,父亲差点同意了。还好,最终我没有被送走,还是姓张,嗯,“大魔王”张怡宁的张,嚣张的张。
从小到大,我和父亲之间的交流一直较少,他不是那种严厉的人,但是我依然不敢给他大声讲话,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对父亲,有种与生俱来的害怕。每次向他要学费,都会扭捏好久,更别提零花钱了。
父亲没有研究过什么家庭教育,没上学之前我的任务就是放羊。上了小学之后,就是每天放学之后给羊割草。农忙世界,就下田地帮忙干活儿。如果活儿比较多他一人忙不过来,就让我哥俩请假,在家帮忙干,干完活再去上学。有一年,哥哥帮忙收完庄稼之后,就再也没有去学校了。
小时候比较苦,作为小孩我们当然也有抱怨,也向往别人家的小孩子那样快活。哥哥会直接和父亲抗议,我却不敢,当然,我会怂恿哥哥去说。每一次,爸爸都会提他五八年如何如何过得,什么吃树皮啊,吃麦糠啊,搞得我们就不再敢提了。
当然父亲自身就很俭省,什么都不舍的吃,更别提穿衣服了。从小我就没有买过什么衣服,几乎都是亲戚邻居大我一两岁的孩子穿剩下的衣服。他有他的苦衷,一个老人,养两个还没长大的儿子,靠什么养啊,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我能理解,很感激,也非常尊重。
中学时代有次作文竞赛,我写了父亲如何俭省又当爹又当娘的故事,还获得了特等奖。
父亲从小身子就比较虚弱,二十多岁时动过两次大手术。非常幸运在我小的时候,他身体一直还算硬朗。当然年龄越来越大,他大多数时间只不过在撑着罢了。毕竟有两个孩子需要抚养,他怎敢倒下。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在我上大二那个暑假,父亲突然倒下了。尤其是那年冬天,差点没有熬过去,我带他在医院呆了好久,春节的时候病重的最厉害,我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虽然我已经二十多岁,但是我越发觉得自己没有小时候坚强,面对这样的情况,我内心早就隐隐作痛,但是依然只能坚持。
生病之前父亲就不胖,最严重的时候,只有七十多斤了,路都不能走了,那是我最难忘的一个春节。
第二年春天哥哥、妈妈都有音信了,我们一家四口时隔多年终于团聚了一次。但是妈妈看了我家的落魄模样,第二天就要走,考虑到实际情况,我只能把她送走。
等到天气渐渐暖和,谢天谢地父亲的病奇迹般的好了。等到大三暑假回家时,父亲已经几乎痊愈了。看到父亲能够自己照顾自己,是我最大的安慰。
仔细回味,我这二十多年来让父亲自豪的时刻并不多:
贴满墙壁的奖状吗?中考获得全乡第一?高考考上重点大学?除了学习,好像什么也没有。但是我也很开心地察觉到,自从我上了大学之后,他在人群面前不在低头,说话也有了底气。
大一暑假,希望工程圆梦行动来我们家拍微电影,其中有句对白是这样的:“总有一天我会带他(父亲)想去的地方,甚至他想都不敢想的地方”。我很害怕,我完成不了这个承诺。
今天晚上,我从电脑里翻出来之前参加过的采访、录过的微电影,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内心也是一阵又一阵的痛楚。
他已经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像他这个年纪的人,早应该已经子孙满堂。而他的两个儿子,我呢,才刚刚走出校门,哥哥至今也不知飘落何方。
父亲有时候也会想尽享天伦之乐吧,但是,每当回到那个空落落的院子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信奉上帝,在无数个空虚寂寞的日子里,只能和他的信仰,聊聊天了。
他一直在为我祷告,而我现在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在无尽的黑夜中,我静静地沉思着。
窗外风呼呼作响,武汉这个城市比较有特点,晚上的风也有很高的温度。愿这有温度的风携裹着我的祝福与牵挂,送到思念的父亲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