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正打算和朋友一起出去喝酒,八十岁的老母亲来电话:“儿啊,你媳妇不在家,过来我给你包饺子吃。”我笑着拒绝了她。自从媳妇去北京照顾我孙子,一年来,老母亲用这种方式引诱我回家数次。回去便是唠叨我小时候如何顽劣。我都是当爷爷的人了,那么年久失修的往事,太没意思了。母亲一直由保姆照顾,这是又想让我回家听她唠叨的小伎俩。我太了解她老人家了。
晚饭,觥筹交错,众人喝得云天雾地,我也喝了不少。借着酒劲儿,我步行回家。不料走到半路,天下起雨来,只好叫车。到楼下司机找不开钱,我进家找。无果,又跑到小卖部换。来来回回,折腾够了,最后把手机和钥匙又锁屋了。
此时夜静人稀,雨还在密密飘洒。我到楼口给媳妇打公用电话责怪没人关心我,媳妇检讨后说:“去妈那拿吧,上次她执意要了一把,说虽然不常去儿子家,但有把钥匙还是好的。”
乘出租车到了母亲家,使劲按门铃。很快,保姆打开门,母亲也一脸惊愕地披衣在侧,“出什么事了吗?”母亲问。 我赶紧说:“没事,没事,没带钥匙,手机也锁家了。佩兰说您这有一把备用的。”
母亲如释重负。转身去找钥匙。我忽然发现,她只穿着一只拖鞋。半夜三更的,吓着老太太了。我有些内疚。
母亲拿着钥匙走出来的时候,为我冲了一杯蜂蜜水。我坐下喝,她也坐下,嘴唇动了动,我知道老节目又要开演了。但我这次却忽然无比想听她的唠叨,因为,在进不去屋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被亲人忽视太久,而母亲也被我忽视了太久。
我一边摆弄着那把备用钥匙,一边跟母亲闲聊。灯光下,钥匙亮晶晶的,像母亲跟儿子唠叨时双目迸射出的亮光。母亲又开始说我高考那年了,她每天晚上都要给我洗一盘水果,煮一个鸡蛋。尽管很多时候我根本都不动。但母亲说,万一你想吃了呢。上大学四年,每次临行,她总要偷偷塞500块私房钱给我。家里父亲管账,给的生活费是有数的。母亲说,留着应急。还有,我孙子从没用过的一大箱尿布,都是老母亲准备的,一块儿块儿消过毒,整整齐齐叠好。我说现在的年轻人都用纸尿裤,母亲却执意让带着。还有……母亲说起来就停不下。我良心发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认真地听陪过她了。
的确,成家立业后,母亲老了,我再不肯那么主动地接受母亲的爱了。母亲成了可以信赖却不再依赖的人。尤其近几年,我的目光一直是向下的,所有的爱也都沿着目光聚集到了儿孙身上,甚至,我也被忽视。今夜,与老母闲谈,我不仅发现了自己的疏忽,更重要的是我感觉到了:其实盛大的温暖一直跟随在自己的身后。这就是母亲啊,在儿女不再需要她的时候,她默默地积攒着力所能及的母爱,留作儿女备用。
那夜,我陪母亲良久,离开时,雨意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