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柳思杨
早上晨跑,来到公园,看见一棵老旱柳,万条丝绿低垂,凑近一看,树干上标识牌上记录着它的种名、科属和树龄。望着这棵300多年的老旱柳,我思绪渐远,想起老家门前的那棵大老树。
老家门前的那棵大老树,长在涝池沿上,隔着一条路,正对着我们家大门柱子。老树种名二白杨,科属杨柳科,苍苍翠翠、葱葱蓊蓊,村里的老人们谁也说不清它的树龄,只是说他们小时候老树就那么高、那么大。
老树树干很粗,三四个成年人才能将它围抱。
老树树皮开裂,裂皮很厚,裂缝一指多宽,皱皱巴巴,像耄耋老人的脸,沉积了百年日精月华的风雨尘埃,领受了百年风霜雨雪的磨洗,见证着百年生灵的爱恨生死,潜藏着百年岁月舒心的欢笑和沉重的叹息。
老树经历百年沧桑,依然葳蕤茂盛,干皮枝叶里一定积储了无尽的智慧,才能深谙天地自然道理,才能把自己长的旁逸斜出、曲里拐弯,不成梁、不成檩、不成椽、不成材,披挂一身绿叶,支架一树鸟窝,供给一坨阴凉,无形无用、无用无为,无为无价,天长日久矗立成一种风景。从此,一个村庄与一棵大树联系在了一起,老树成了一个村庄的标志,一个村庄的名片。问路的说它、闲聊的说它、乡愁还是它。
老树刚劲挺拔,枝繁叶茂,犹如佛祖伸开的五指——要一手遮天。天,西北的天;天,春天,西北的春天风很大,有时候还伴着沙尘,刮起“沙尘暴”。这时,老树的枝杈就吱吱呀呀响了起来,像父亲拉着的那把破二胡。这时,树下也会围上一圈人,说着张家长李家的短,等着老树上掉下“惊喜”——干树枝。人们把干树枝捡拾回家中,或送进炉灶烧火做饭,或填进炕洞防冷取暖,噼噼啪啪,铿锵作响,这是老树燃烧着自己,温暖着乡亲的欢笑。
老树盘根错节,席地而坐,百年参禅,把自己修炼成近于“圣哲”的巨木,成为全村人供奉的神。一些人在树干上挂上红布或被面,祈求神树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一些人家里老人过世,披麻戴孝跪在老树前,摆上贡品、磕头烧香、焚纸念经,祈福逝者天堂好走,极乐成仙,护佑子孙。
老树披挂一身绿叶,守护方圆宽敞,不论下雨下雪,还是炎炎烈日,树下总是“保护区”——孩子们的游乐场。郭家的、张家的、苏家的、刘家的……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斗鸡、打卡片、玩沙包、跳皮筋……一个个乐不思蜀。
老树奉献一坨阴凉,提供万丝凉爽,不论夏日多么酷暑炎热,老树总是无言地伫立着,郁郁葱葱,如伞如盖,撑起一片清淡高远的天空,成了我们的“保护伞”,奉献一片阴凉。树下,老人们下棋打牌、妇女们纳鞋唠嗑、孩子们嬉戏玩耍,甚是欢喜。
老树支架一树鸟窝,供给百枝卧榻,不论是早居的乌鸦,还是后来的野鸽,老树宽厚仁慈,总不嫌弃,让百鸟安家落户。鸟儿飞进飞出,或是搭窝、或是觅食,或是孵蛋、或是鸣唱,吱吱呀呀,叽叽嘎嘎,咕咕呜呜,树与鸟,你在我怀中,我在你心上,共宿共栖,共生共存,一起凑唱自然和谐优美乐章。
老树一直矗立在村庄的中央。站在的山头上远眺全村,一片绿意葱茏中,老树赫然挺拔,犹如鹤立鸡群,既像一个王者,接受周围树木的膜拜,又像一位哨兵,坚守岗位,举目四周,巡视敌情,伸开双臂,保护村庄。
后来,新农村建设、小康村建设、美丽乡村建设……改革发展如高速列车,破旧的村庄发生了质的变化,沙土路变成了水泥路,土胚房变成了砖瓦房,粪场子变成了小广场,白墙、灰瓦、路灯、栅栏……一切都变得整齐划一,一个美丽的村庄如画卷缓缓展开。曾经蓄水供给一村人畜饮水生活的涝池也发生了变化,中心六角廊亭、四周石头砌沿,一座石桥悬架,将池沿与廊亭连接。涝池里长满了芦苇,非常茂盛,像是要挤破池盆。
如今,老树还站在那里,一直就站在那里,像一个歇了顶的垂暮老人,绿叶稀疏、枝杈干枯、树冠渐小、鸟儿远飞,树干上流淌着红色的液体,像极了血。有人说涝池是老树的水源,涝池改造中切断了老树的根脉,老树才变成了秃顶。我知道你已衰老。
老人们说老树的树心是空的,那里藏着一个村庄百年风雨和兴衰,见证了一个村庄数辈人的喜怒和哀愁。我想说我的心也是空的,不论我怎么去格式化,怎么去把心掏空,有多大内存,也装不下你的轮廓。
老树,是我们生命的记忆,是远行人的乡愁。它把一股浓浓的乡情注入了它所承载过的游子心中,让你牵挂、让你眷恋、让你回归。它融进了我们的挂念,留住了我们无法回去的童年。树高千尺,叶落归根,这都是叶对根的情谊。
我静静的站在树下,像搀扶着一位老人,我不说话,他不说话,谁都没有说话,只见夕阳西坠,那温暖的阳光蕴含在我深情的眼睛里,洒在树干、树枝、树叶上,照在乡土上,任凭夕阳把我和他的影子拉长,让苍茫的落日和“空心”的村落作为背景,细细感知他的生命之轻,感知他的生命之重,让乡愁钻进漆黑的夜里。
一枝一叶一季秋,一人一杯一壶酒,一拍一呼又一笑,一村一树一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