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主题之一便是对自然的敬畏,影片取景地山脉连绵,树木繁茂,有高纬度地区的植被特征,首先就为故事氛围的营造打下了坚实基础。在酷寒的冰雪地里割草搭棚保;在湍急的河流中挣扎;鹿和老虎这类野兽就活跃在近处——自然的严酷,广袤森林沉重的呼吸几乎不需要太多描绘,在这片恰当的取景地的景色呈现在画面中时,一切就已准备就绪。
真实森林的呈现,也更显得德尔苏野外生存技能之高超;与人类社会隔绝之大;对自然敬畏之心的由来。
影片通过“队长”的回忆,讲述了德尔苏,这个在森林里生活了数十年的狩猎者的故事。非常令人感兴趣的是德尔苏执意要在森林里生活的原因,他和片中出现的另一位隐居在森林中长达四十多年的老人一样,都有着不幸的身世。亲人的相继离开令他们了无牵挂,起初或许是为了逃避而隐居山林,久而久之习惯了自在的生活,就再也无法融入脱节许久的现代社会。
就像现代社会,许多选择了露宿街头,饥一餐饱一餐的流浪者一样,当感情受到重创,人世不再有其他联系,生活的意义降低到活着这个最基本的层次;当对物质完全失去欲望,对人们或艳慕或鄙夷的目光毫不在意,那在一样残酷的社会竞争机制里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呢。
《荒野生存》中的少年做了这种尝试,他扔掉了身份证,抹去自己在社会中的标识,把生存需求降到最低。但他无法成为完全意义上的德尔苏,少年把书本当做生命,对精神世界的极高要求令他最终还是以人的状态游离在外。而德尔苏以及那些流浪汉,更像一种原始兽性的回归。
常年的同自然的相处也在某种程度上同化了德尔苏,他把水、风、太阳这些自然因素全都拟人化,他身上有着原始人类对自然本能的敬畏,人类本性中对生命的怜悯。大概也只有这样,与自然融为一体,遵守它所制定的规则,才能相安无事数十年。
但随着年岁的增长,身体机能的衰退,曾经无惧无畏的德尔苏终于被森林所带来的恐惧感所压倒,随着队长回到了城市。当然,德尔苏本人的解释更符合原始人对自然的神性想象——他认为自己击杀老虎的行为已触怒神灵,视力下降乃是神灵对他即刻的惩罚。
被带回城市的德尔苏如同现代的所有老人一样,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的温暖与尊敬。但对城市规则的不习惯甚至令他克服了之前的恐惧,和所有宁愿孤独地守着老家破败房子的老人一样,或许是因为实在的无欲无求,或许仅仅因为不习惯,执意要回森林。这一切,也仍可归于身份认同吗。
但森林的规则也将被改写,因为人类暴戾的一面正在野蛮入侵。土匪在山里抢劫杀人,猎人大量捕猎野兽,德尔苏最终死在山里,也是因为人类的贪婪,甚至几年后,覆盖在德尔苏尸体之上的那一片森林也被移平。
佐藤忠男在《黒沢明の世界》(p361-372)中更看重黑泽明在该片中呈现的不同。他对朴实的摄影手法以及真实的表演方式大加赞赏。同时也指出,黑泽明以往的作品,故事情节都非常紧凑,节奏紧张,多注重营造小空间内剑拔弩张的冲突感。主人公也多以性格鲜明,非黑即白的角色为主,作品的世界观极其鲜明,非常具有攻击性。本片却着重写实,节奏跟以往相比可谓缓慢,情节与以往相比可为单调,导演更注重去呈现,而非主张。但不可不谓是黑泽明的一种突破,也更是顺应人与自然关系的主题逐渐凸显的时代潮流。但他将德尔苏定义为命运的顺应者总令人觉得过于草率,但如果不是,那他又该被定义为什么呢。
1978年,一位女地质学家在勘测地形时,在西伯利亚的原始森林区发现了与世隔绝数十年的利科夫家族。家长利科夫在1936年苏联大清洗时期带领妻儿逃亡森林,自那以后在艰苦的环境下一直过着食不果腹的原始生活,直到被发现。虽与世界重新接轨,但利科夫家族的三个孩子相继因疾病死去,最终留下的家长利科夫与其小女儿也因无法适应城市生活而重回森林。
苏联解体后的1994年,报道过利科夫家族事迹的记者佩斯科夫又出版了专著《迷失针叶林:一个俄罗斯家庭为生存与宗教自由在西伯利亚荒野的五十年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