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在任性。但在旁人看来,倒像是一个个理智甚至明智的决定。
高三时死活不去学校,拒绝考试,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关就关好几十天,什么也不干,画画,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琢磨如何用对自己痛苦最小给别人最大痛苦地死去,努力想出不用活着的活法。结果高考出分时却是平时水平甚至算是超常发挥,然后周边人说我明白自己适合什么样的复习方法。也因此,我将此一带而过,没有正视真正原因。
只是,运气这种东西,不是每次都能撞上的。在一流大学里,意识到大学生活和自己想象的差距。颓废的校园气氛,追剧打游戏的舍友,格格不入的个性和生活习惯……说漂亮点,是我受不了这种颓废生活的感染,说得直接,就是这种生活让我不爽。是,很不喜欢,很讨厌的感觉。比起什么“读了这么多书好不容易考上的理想大学竟然是这样”,“不甘心就这样平凡”等等这些华丽的理由,讨厌的感觉才是根本原因。因为讨厌,所以又选择了逃避。行李都没收拾就回了家,又重蹈覆辙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像神经病一样不是画画就是撕纸,发呆。然后,荒唐的是,这次又给自己找了相当有说服力的理由。我说,我不想学这些,我想重读,考美术大学。我说,我现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明确知道自己想要的未来生活,就算以后在街头卖画也无所谓。可笑的说辞,零基础,想考美院?当考官是傻子,轻视绘画,还是高估自己?以生命要挟,父母只好帮我报名了备考美院的绘画班。一切顺利,或者说,看上去顺利,老师说我进步快,有绘画天分,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在学画的两个月里,我像是活在墙缝里面,拒绝接收外界的信息,完全丢开手机电脑,不想被任何人联系,不想知道任何发生的事。借画画逃避掉作出真正理智的选择。
但,总是会到突然明亮的时候。墙被人凿开,我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刺目阳光。我,必须,停止逃避。早在很久前,我就知道自己与绘画无缘,不是画的好画不好的问题,而是那不符合我的理性。我的理性要求我像下棋一样步步斟酌,不走险棋。所以又硬生生把自己的人生再来个转弯——出国。在一个热门国家读一个热门专业,毕业后和无数人一样竞争一个个热门岗位。完全,融入平凡。父母其实早就对我绝望,所以什么都任由我去了。后来,似乎一切又回到了正轨,每年假期回家,总是能很开心,父母甚至一开始反对我出国的人,都开始赞同我出国的决定,说得好像我多有先见之明。
只是那都是假的。不管是学画也好,出国也好,只是单纯的任性。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后来不得不冷静下来理性地、单方面地总结出一个符合理性的借口而已。而这种任性,现在也在继续。一个人住后,渐渐明白为什么说了解一个人很难——因为他们总是在你看不见的时候才摘下面具。和那些能靠打工赚生活费的人比较,和那些天天泡图书馆门门都拿高分的人比较,和那些能说着一口流利英语融入本地圈的人比较,我什么都不是,没有一点价值。呆在一个自己都知道自己是垃圾的地方,而且一呆就要呆上好几年,我经常想逃离,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怕吵到舍友不敢大喊,出门跑步也只会让这个想法更加根深蒂固。
这种脆弱的心理素质,也是任性。太容易给事物打上标签,对每件事都有强烈的好恶之分,所以会在遭遇讨厌的事(比如没能完成计划)时负面情绪爆棚。但过后,又会欺骗自己“因为自己很好地控制了自己,所以没有一时冲动做出无法挽回的事”。不断欺骗自己,安慰自己有很多人都跟自己一样,不用总是逼着自己尽力往前跑,尤其就算尽力跑也总是有无数人在自己的前面。
经常挂在嘴边的两个字,“活该”,其实是对自己的安慰。我在接受自己所作的惩罚,理所当然,所以不必再给自己施加压力,因为代价不是自己去领的,而是被迫承受的。
无数次,经过十字路口,都在幻想突然失控的卡车冲过来辗过自己,但那终究也只是逃避,自以为一死就能抵过一生数不尽的罪责。可是,那太便宜自己了,世上没有那么轻松的事,活着,才能背负更多的痛苦,才能弥补内心知晓的愧疚。
人什么时候能够心甘情愿甚至希望自己活得痛苦?
答:内心有愧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