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欣拉着行李箱站在自家的大门前,听着院子里的欢声笑语,她许久都没有勇气推开大门走进去。
她已经七年没有回来了,家这个字于她而言太陌生又太遥远了。她独自一个人在外漂泊,也不过是为了能让自己在这个家里得到那么一点点的温暖,哪怕真的只是一点点,她也会满足了。
“妈,晚上记得给我做红烧肉。”
弟弟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往大门跑去。
欣欣听到弟弟越来越近的声音,拉着行李箱的手都开始微微地颤抖,她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她想躲,可是腿仿佛灌了铅,怎么抬都迈不开一步。就在她局促不安时,弟弟已经拉开了大门,一脸吃惊地看着她。
“姐?”
弟弟愣了一下,啃了一半的苹果都掉到了地上。俨然没有料到她会回来,欣欣的心不由地抽痛了一下。
“姐,你怎么回来了?”
弟弟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当看到她的行李箱时候,弟弟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欣欣的心更痛了,果然,不论时间过去多久,有一些人也终归是不欢迎自己的,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家人,哪怕你回的是自己的家。
“我就是回来看看,明天就走了。”
欣欣忍住心中的痛楚,轻声地说道。
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弟弟,欣欣的心里百般滋味。同样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境遇却是如此的不同。她如一叶浮萍找不到可以靠岸的地方,而他却如一粒明珠被父母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
“哦?明天就走了啊?”
听到这句话,弟弟终于露出了笑容,仿佛能留她一晚已是恩赐,弟弟笑容僵硬地上前拉住了欣欣的手。
“姐,你知不知道,我可想死你了。”
弟弟说话的时候,眼睛还不忘又瞥了瞥欣欣旁边的行李箱。
欣欣眼眸抬了抬,如果不是看到弟弟眼神中的鄙夷,她差点就有了他们还是欢迎自己的错觉。欣欣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果然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走,我们进去,爸妈都在家呢。”
弟弟说着拉着欣欣就往里面走,欣欣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她赶忙握紧了行李箱稳住了身形。
弟弟嫌弃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连路都走不稳,真是没用!
欣欣自嘲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忐忑地跟着弟弟走进了家门。七年没见自己的父母了,他们见到自己会是怎样的反应?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点的紧张和激动?
“爸,妈,你们快来看,我姐回来了。”
弟弟冲着院子里正在晾衣服的两人说道。
“爸,妈,我回来了。”
欣欣鼻子微微有点发酸地看着自己许久不见的父母,多少日日夜夜,她做梦都想扑到他们的怀里,也跟弟弟一样对着他们撒撒娇。可是此刻她却只能远远地站在他们对面,不敢朝他们多走近一步。
爸妈抬眼看了看弟弟旁边的欣欣,又看了看欣欣手边的行李箱,脸瞬间垮了下来。
“拿着行李回来的?这是准备长住了?怎么?工作辞了?”
爸爸冷声问道。
“辞了?那怎么行?你要是工作没了,上哪赚钱,你弟还等着娶媳妇呢。”
妈妈也冷声说道。
欣欣的心瞬间沉了下来。什么亲情,什么温暖,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爸,妈,你们误会了,我姐说她就是回来看看,明天就走了,是吧,姐?”
弟弟竟然帮她打起了圆场,可是那语气分明有着一丝不屑。
“嗯!”
欣欣的心仿佛被狠狠扎了一刀,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不停的打转,可她强行把它们憋了回去,不让它们掉落一滴。
“最后一次了,以后不会突然回家了。”
欣欣低着头,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是啊,最后一次了,真的不会有下一次了,爸妈你们难道真的一点也不关心女儿?
“既然回来了,就把东西拿自己房间里去吧,顺便把自己的屋子打扫打扫。”
妈妈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冲欣欣摆了摆手,又低头忙着把衣服拧干晾晒。那冷漠的模样仿佛千里回来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欣欣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妈妈,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忍住了,她强忍着泪水,拉着行李箱往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她打开自己的房间,一阵刺鼻的气味传来,呛得欣欣连连咳嗽了起来。她挥了挥手,捂着鼻子,强忍着干呕往房间里看了看,随后欣欣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这还是自己的房间吗?什么农具、旧衣服、旧鞋子胡乱地堆在床上,地上放满了旧纸箱,旧书籍。有的书籍已经发霉,有的已经被老鼠啃掉了大半。这哪里还像一个住人的房间,这分明就是一个杂物间。
欣欣鼻子发酸,眼圈泛红,她很想问问外面的父母,就这么不想让自己回家吗?就连一个房间都不能好好的留给自己。但是她最终忍住了,早知道会是这样,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回来,就为了心里那点侥幸吗?侥幸爸妈也是爱自己的,哪怕这爱只有一点点。
欣欣放下行李箱边流泪边开始收拾房间,到了晚上的时候,总算有了点卧室的样子。忙活了大半天,她有些饿了,她不知道父母和弟弟有没有吃过晚饭了,总之回来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来叫她出来吃饭。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比起刚回来时的忐忑,她已经不期待那么多了。她锤了捶发酸的胳膊和腿,然后走出了房间,想去厨房随便找点吃的。
欣欣还没有走到厨房,就听到弟弟和妈妈在厨房里说话。她不由地停住了脚步,站在厨房外静静地听着。
“妈,你说她这次回来就住一晚上,为什么还带着个行李箱?那里面会不会装的有钱?”
弟弟一手拿着筷子,边往嘴里夹红烧肉边说道。
“你个傻孩子,钱怎么会装在那里面,不怕贼偷啊。我猜啊,肯定是那个死丫头被开除了,被人从城里撵回来了。怕我们骂她,才撒谎说只是回来看看的。看看?我才不信,我都不知道回来有什么好看的。”
妈妈一边往灶台里添柴,一边气呼呼的说道。
“养个女儿就是没用,好不容易在外面赚了几年钱,现在倒好,又要回来吃你爸妈的老本了。”
“那可不行啊,妈,家里的一切都是我的。你们的老本将来也是要留给我的,可不能让她在家里祸祸。再说了,我都这么大了,你再不让她赶紧给我赚钱,我拿什么娶媳妇呀。”
弟弟放下筷子,不满的扁着嘴。
“哎哟,哎哟,乖乖,放心,放心。明天我就让她出去找活去。”
妈妈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欣欣忍着泪水轻笑一声,转身回了屋子里。
她来到床边坐了下来,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滴落到了刚收拾好的床铺上,床单瞬间湿了一大片。
哭着哭着,她突然大笑了起来,那绝望的笑声传遍了家的每个角落,爸爸妈妈和弟弟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她?疯了?”
弟弟吓得声音都有点发抖了。
为什么要哭?为什么?不,她应该笑,而且应该要大笑,应该把从小到大的委屈都笑回来。
从小她就是家里干活最多的,挨骂也是最多的,她早该习惯了不是吗?她和弟弟是龙凤胎,她比弟弟还早出生了几分钟,可是偏偏她是个女孩,她就低贱到了尘埃里。家里人的眼中从来只看的到弟弟,看不到她。弟弟轻而易举就得到了父母全部的爱,而她就算倾尽所有,也换不来父母丝毫的怜惜。
家里条件不好,理所当然的是她退学外出打工赚钱供弟弟上学。爸妈给她打电话,从来也没有问过她在外面好不好,有没有吃苦。他们一开口就是跟她要钱,好像除了钱,他们之间不存在其他的关系。因为他们的贪婪,她有时不得不打好几份工,甚至有时候穷的只能吃泡面。
七年了,七年摧毁了她原本健康的身体,如今的她不过是一副残破的躯壳。欣欣颤抖着双手从行李箱中拿出了一份医院诊断书。上面的“癌症”两字格外的醒目、刺眼。欣欣拿到诊断书的时候,忍不住在医院里崩溃大哭,差点哭到晕厥。就连医生都不再忍心看她。
她辞去了工作,离开了自己奋斗了七年的城市,怀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她回到了家,想寻找那么一点点自己从不曾得到过的温暖,也许这将是她人生中最后的一点奢望。只是如今看来,她在这个家里只能得到绝望。
此刻她坐在房间里,突然觉得这里好冷。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冻住了,冷的她都要窒息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的又走了,只是这次她走的特别干脆,再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和眷恋。
路过村口超市的时候,她看到了正坐在灯光下早起读书的小女孩,她眸光动了动,心底升起一丝异样,她拿出身上所有的钱,偷偷地放在了超市的柜台上,然后她看着小女孩慢慢露出了笑容。
等超市老板发现柜台上钱的时候,欣欣早已走远了。
清晨,随着一声惊恐地尖叫声,人们发现了安静地躺在小河里早已没有了生气的欣欣。她的脸上挂着笑容,像是在嘲笑自己那短暂而又凄苦的一生。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温暖而美好,又像是她在开心地迎接着自己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