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再续)

二十一、引蛇

刚整理完一个合伙纠纷案的卷宗,坐在工位上喝了口茶,就开始心烦意乱起来。

那个女人到底什么来路?他们到底进展到什么程度了?他们有什么打算?从说话的内容分析,应该是他回老家时俩人好上的,不可能短短二十天就好上,肯定原来有基础,那难不成是原来的同学?发小?可是,我原来也没听张伟说过以前在老家有女朋友啊?他虽然做事滴水不漏,可是却从不撒谎骗人,有事儿只要问他,都会跟我实话实说的。

他跟原来的同学朋友平时联系也不是很多,那些圈子里的人我也都不认识,我怎么才能摸清那个女人的底细呢?我得主动出击,不能坐以待毙呀!

到底是何许人也?备注的名字好像叫什么红梅?网名竟然还叫什么“娥眉娟娟”?拜托!至于这么酸么?难不成是个文艺女青年?

好吧!文艺青年最好对付,不就爱酸文假醋地整酸词儿吗?道行倒未必有多深,心眼儿也未必很多,我就不信冰雪聪明的许诺诺还对付不了一个什么文艺青年?!我倒要把你的来路摸透,好来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我骨子里的淘气劲儿和犟脾气又犯了!张伟老说我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儿一样调皮,还说他最喜欢我这种浑不吝爱谁谁的任性劲儿!可是,老公,你怎么会对文艺青年动了心呢?她有什么好呀!有我年轻漂亮吗?有我青春可爱吗?有我娇俏可人吗?

是,也许都没有!可是,张伟偏偏就对人家动了心,那对方自然不是一般人了!肯定貌美如花?性感妩媚?温柔体贴?

我倒要看看这个红梅哪点儿比我好!我就不信了,我还斗不过她?擦干眼泪,准备战斗,情场如现场,不相信眼泪!

看看表,刚刚十点,张伟今天有个重要的案子要开庭,很复杂,历时会比较长。机会来了!我灵机一动,用他的号登录qq!还跟上回一样,只要小心点儿,别露馅儿,先摸清楚那个女人的来路再说!毕竟和他一起过了快三年了,对他的言谈举止思维方式早了然于心了。

“张伟”:在干嘛呢?

红梅:哦,刚做完报表,没事儿。你今天不忙吗?

“张伟”:哦,下午有个案子要开庭,刚看完卷宗,歇会儿。

红梅:别太累了,伟,工作做不完的,慢慢来。

奶奶的,还挺体贴,是靠这个收服臭男人的心的吗?我妈妈总说她和爸爸把我宠坏了,总是张牙舞爪伶牙俐齿的,不会温柔体贴。其实,我虽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是最温柔的。我咬咬牙,继续!

“张伟”:我想你了。上次回去那二十天,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红梅:我也是啊!从来没有那么快乐过。哦,对了,你上次出差来时穿的那件衬衣忘了带走了,我洗好了下次你来别忘了拿。

我的天儿!上次他去老家的省城出差调查取证,不过五六天的时间,竟然还拐到老家去了?可见已经如胶似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呀!我竟然完全被蒙在鼓里!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差点就要爆发了!

冷静冷静!不可暴露目标自乱阵脚!深吸一口气,继续!

“张伟”:哦!我都给忘了,你先放你那儿吧。你最近身体咋样?多保重身体!

不了解具体情况,怕露馅儿,我只能捡着不痛不痒的说。

红梅:还好,单位不忙,老板挺照顾的,闺女也懂事儿,我挺省心的。你还好吧?对了,咱们的聊天记录你可得记着删,别被你老婆发现!

呵!呵!呵!好一个善解人意体贴周全的女娇娃呀!我不禁冷笑起来,原来还有个闺女,当妈的背着闺女当小三,不怕闺女知道么?不知道有没有老公?我得想办法引蛇出洞。

“张伟”:放心吧,我知道。对了,你下个周末有没有空?我有几个哥们在郊区买了个农家院,约我过去住两天,你过来咱们一块儿去?高铁俩钟头不就到了?

红梅:伟,我去不了呀!下个周末是陈正的周年死祭,虽然他生前对不起我,可毕竟我们也这么多年的夫妻,唉!

哦,原来是个寡妇!难怪耐不住寂寞!我脑子越来越兴奋,突然觉得有点晕眩,小腹也一阵轻微的抽痛,像针扎似的,我皱皱眉头,也没在意。

“张伟”:都过去了,亲爱的,别想那么多了。你现在不是还有我吗?

打完这句话,我有点想吐的感觉,真恶心。

红梅:是啊!我现在挺知足的。哪会想到还能再得到爱呢?你这么好,我以前上学时咋就没发现呢?你说,如果我那会儿选择了你而不是陈正,该多好!我也不会受这么多的苦了!

哦!my god!真相终于大白!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搞明白了!原来如此!我感到一阵反胃,只想吐酸水,强自压了压,眼泪都往外冒了。

“张伟”:宝贝儿,院长找我谈下午的案子,我先去了,明天再找你啊!

打完这行字,我再也忍不住了,跑到卫生间里哇哇吐了起来,吐完靠在墙上就开始失声痛哭。我被蒙在鼓里多久了?他们早就开始了是吗?怪不得他的失眠症好了呢?爱情能治失眠呀!他这么伤害我背叛我,难道都不怕我发现吗?他怎么忍心呀?

呜呜呜!泪水好像流不完了!我从小到大多么要强啊,我何曾被人这么伤过呀?

十二、情笃

这些天实在太忙,终于结了几个案子,可以稍稍喘口气儿了。泡杯茶坐下,不知道红梅在做什么?后天要到老家邻近的市里出差,看看办完事能不能找机会跟她呆两天。

张伟:红梅,在吗?

红梅:在啊!你干吗呢?不忙了?

张伟:哦,刚忙完,这会儿没事,想你了。

红梅:嗯,我也想你了,唉,你要是在老家该多好!我们什么时候想见就可以见。

张伟:宝贝儿,这么想我呀?呵呵。等我过两天给你个惊喜啊!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变得这么有激情,还会这么调皮?像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一样!自己一直是个比较冷静克制的男人,尤其是感情方面,很是寡淡,不大容易失态。跟诺诺谈恋爱的时候,她还老说我怎么永远都漫不经心无所谓似的。没想到现在却这么狂热,只要一有机会,我就想跟红梅在一起,这样的我,简直跟从前判若两人。

……

抵死的缠绵,醉人的温柔,刻骨的销魂,仿佛明天就是末日,仿佛世界再与我无关。也许因为无奈,每一次的相拥都是深深的沉沦,每一次的碰撞都化成绝望的叹息。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女人,却从未如此地激动过,从未如此地缠绵过。诺诺总爱开玩笑说我当法官当久了,太理性太冷静,连职业素养都带到床上了。

紧紧地搂着红梅,我老半天不想说话,等我一开口,说的话却连自己都始料不及,“梅,跟我去北京好吗?”

“啊?”她好像有点惊呆了。何止是她,连我自己都惊呆了,惊呆于自己的贪婪自己的沉沦,我已经不满足于一两个月才能见一次面了。我想时时都能见到她,能和她共舞,能与她同醉,能跟她缠绵。

“对了,我记得有一次看见你跟一个男的在江边散步,就是我第一次回来探亲的时候,那个人是什么人啊?”我突然想起那天傍晚让我心痛让我喝醉的那件事儿。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我得确保我的领地不被他人侵犯,我的女人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哪一回呀?我怎么没印象?”红梅的双颊还泛着醉人的红晕,一脸娇羞地看着我。

“嗯?小坏蛋儿,怎么会没印象?就是咱俩第一次在一起的那天晚上!”我一下下地咬着她的耳垂,一边在她耳边低语。此情此景,说不出的缠绵和销魂,让我想起唐人诗篇: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低语时。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如果此刻能够永恒该多好!人生为什么总是会有这么多遗憾呢?

她被我弄得痒痒了,咯咯轻笑出声,“宝贝儿,别闹!想知道呀?就不告诉你!嘻嘻……”

“不说?真不说?那我可不能饶了你!”我一把把她搂过来压在身下。

“好啦好啦!好哥哥,饶了我吧?我说我说……那个人是我同事光辉,他对我有意思,他老婆死了两年多了,一个人带着个孩子怪可怜的……”红梅终于抗不住了,托底儿给我交待。

“哟,还怪可怜的?!难不成你还有啥想法?!我可告诉你啊,你是我的女人,不能对我有二心,得百分百地属于我!”我从不知道自己的醋劲儿和占有欲竟然这么强,令我自己都吃惊。

“傻瓜,光辉只是一厢情愿而已,我都跟他说清楚了,你放心吧,啊?”红梅轻轻柔柔的声音含着无限的娇羞和妩媚,在这安静的夜里听起来让人无比地沉醉。

深秋的夜晚,一轮明月从窗子里透过来,银色的月光泻在床前,有点清冷的感觉。有梦不觉清辉寒,我搂着红梅沉沉地睡去,完全忘记了今夕何夕,他乡故乡。


二十三、摊牌

他又出差了。

出差?呵!不会又是借机私会情人去了吧?那个城市离他老家那么近,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这个出差机会说不定还是自己争取来的吧?呵呵!我不由得想冷笑!从几时起,他开始骗我了呢?想我冰雪聪明的许诺诺竟然也沦为了蒙在鼓里的可怜虫!被背叛被伤害的可怜虫!

想着想着,眼泪又溢了出来,这个鬼样子简直像个怨妇,哪里还是阳光开朗的无敌小魔仙!班儿肯定是没法上了,不想被人看见这个狼狈憔悴的衰样儿!跟主任请了几天假,自己一个人到昌黎海边走走。反正家里也没人,独守空房,一个人在哪儿还不是一样?茕茕独立形影相吊,好不凄凉!

深秋的海边很凉,海风带着股咸味儿和腥味儿,我又想吐了!怀里还揣着医院的检查报告,我怀孕了,已经快四个月了。我例假一直不准,自己是个神经大条粗心马虎的人,从来不在生活细节上留心,家里的很多事儿都是张伟在打理。

唉!这个孩子来得可真不是时候,现在我对自己的婚姻已经没一点儿信心了,他明显已经动了真心了,整个人都变了!我还能挽回他的心吗?还是我压根儿就没有得到过他?就算我能再挽回他的心,这样有污点有瑕疵的感情还值得维系吗?我能彻底忘记这些伤害和背叛吗?我能把心里的这根刺拔掉吗?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却始终没有答案。可是,放弃吗?放弃这段感情放弃这个婚姻放弃这个男人?我舍得吗?前前后后这五年多的感情啊!我曾费尽心思用尽气力才追到手的男人!不,我知道我做不到!

那我该怎么办?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耍无赖?我做不到,那不是我的为人处事风格,我是多么要强的女人啊!怎么可能那么跌份儿?!

那装作一无所知,继续一如既往地对他好爱他如故?我也做不到!我不是心里能藏得住事情的人!

好纠结好纠结!小腹又抽痛一下,仿佛是我的孩子在提醒我,我还有他,我的骨肉!也许,从此以后,这个孩子会成为我在这个世间最深的牵挂最爱的人!别的都没有那么重要了!什么爱情什么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

他出差回来了。春风满面喜形于色,眉角眼稍遮不住的春意。不必问了,我已了然于心。

“诺诺,我给你买了件真丝睡衣,你最喜欢的紫色!你试试合不合适?”他美滋滋地从旅行袋里拿出件蕾丝睡衣。

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只看了一眼,冷冷地说,“你弄混了吧?我最喜欢的不是紫色,是蓝色!她最喜欢的是紫色吧?”我的声音仿佛含了冰霜,说出来的话好像冰刀子一样。

“说什么呢?”他愣了一下,脸色很不自然,讷讷地说。

“这睡衣是不是一下买了两套呀?正室和小三各一套?”我真的不想这么犀利伤人,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想起自己以前还在闺蜜老公出轨时帮她出谋划策,临到自己头上却全懵了。我根本不是多有城府的姑娘啊!

“诺诺,我……,你怎么了?”他脸色煞白,却还在抵赖。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是会骗人的人啊!他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她叫红梅吧?你们是同学?初中同学还是高中同学?你的初恋情人?当时你很爱她吧?为什么没能在一起呢?哦,她选了那个陈正,没选你!她真傻,那个陈正有你好吗?我怎么看你怎么看怎么好呢?”我的话好像连珠炮一样一串儿一串儿的,我简直连眼睛眨也不眨,就那样直直地盯着他英俊苍白的脸。

“诺诺,你都知道了?”他冷静下来,静静地看我。

“是。”我轻轻地说,心里却想,他为什么不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说的全都是假的。这个男人为什么不骗我?我多希望他骗我!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屋里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得见。过了半晌,他开口了。

“诺诺,要不我们分手吧?这个家里的一切都归你,我净身出户。”他声音冷静得可怕,听起来仿佛没一点留恋。这个大法官,真是成熟历练得很!

“分手?离婚?呵!呵!呵!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跟初恋情人在一起了?她那么好啊?”我一连声地冷笑,笑得眼泪流了一脸。

“诺诺,我,我对不起你,可是,感情是勉强不来的。你还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你以后会幸福的,会有比我好一百倍的男人喜欢你追求你!”他艰难地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哦,那我得给我肚子里的孩子找个后爹了?”我轻轻地说,我想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冷血。

“啊?你说什么?诺诺,你说什么?”他一双细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我一瞬也不瞬,声音里充满着不可置信的怀疑。

我把医院的检查报告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不再说话,我的力气已经全部用完了,我不再看他,转身走进了卧室,随手将门锁上。


二十四、纠结

夜已三更,我仍然坐在沙发上,心里乱成一团。诺诺怀孕了,已经快四个月了,是个男孩儿!B超图像里那小小的身板挺得直直的,一双小拳头还放在嘴巴里舔呀舔,闭着眼睛在睡觉,模样虽看得不真切,却是那么像我!

我要当爸爸了!这种感觉多么奇妙!将会有一个我的儿子来到我的人生里,他长得和我很像,流着我的血脉,身体里遗传了我的基因!

想想自己已近不惑之年,也不是没想过孩子的事儿,只是始终觉得不着急,该来的早晚会来。没想到,却是在这个时候!在我想结束我的婚姻的时候!

还要坚持离婚吗?我开始动摇了。孩子怎么办呢?那可是我的骨肉啊!我怎么能让他一出生就没有爸爸?我更不能让他认别人当爹!

可红梅怎么办呢?我自己又怎么办呢?我这些年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啊!如此有激情如此有活力,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青春时代!

难道又要重新回到死水一潭的日子?没有激情没有梦想,失眠,无趣,了无生机?把那样的生活再过三十年吗?我只要一想到这里,就觉得不寒而栗!

还有红梅,我好不容易才得到她,怎能舍得再放手?我终于让她开朗快乐起来,怎能忍心再让她忧郁沉沦?一想到她,我的心就一阵阵地疼起来。我爱她,这么多年心里其实只有她,虽然没有缺过女人,可是她们哪能跟她比?我根本就没有对别的女人真正动过心!

如果从来没有得到过幸福,那我也不会如此留恋!可是命运女神为什么让我品尝到那醉人的甜蜜芬芳之后,又要将它夺走?我如何能够舍得?!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如此这般反复思量,不知不觉,天光已大亮,我该上班去了。今天还有一个重要的案子要开庭,我的脑袋却是昏昏沉沉。不想了不管了,就这样吧,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交给时间吧,时间总会给我一个答案的。

……

冗长的开庭终于结束,刚开机就接到岳母的电话,“大伟,诺诺在我们这儿呢!你下了班直接过来吧!这孩子真够糊涂的,都快四个月了自己还不知道!咳!你的工作也太忙,顾不上家,以后就暂时让诺诺住我们这儿,方便照顾!”

岳母根本不容我插话,一口气就说完了,我赶紧答应下来。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也好!最起码,这段时间我不用面对诺诺,可以一个人静一静。我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我实在不敢看她清澈的双眸,不敢听她犀利的言辞!单纯善良的诺诺让我有太沉重的内疚感和负罪感,我实在背负不动这良心的十字架!

饭桌上,岳母做了一桌子菜,竟然还有鸽子汤!岳父也是一脸的春风,连陈年茅台都拿出来了,非要跟我喝两杯!岳母一边给宝贝闺女夹菜,一边还不忘叮嘱我,“大伟,明天你下班过来的时候,别忘了回家把诺诺的棉睡衣拿过来,这眼看都快霜降了,天儿一天比一天凉,怀孕的人身子弱,可容易感冒了!还有,去药店买瓶叶酸……”

吃完饭,我拿起车钥匙下楼,诺诺跟我走进电梯。我看着她憔悴疲惫的双眼,心里一阵愧疚和软弱,“诺诺,对不起……,你,先好好把身体养好……”

诺诺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其实,她也不是总那么伶牙俐齿不饶人的,她不说话时的样子也挺温柔的。

……

日子一天天平静地滑过,自从和诺诺吵过的第二天给红梅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告诉她老婆怀孕的事情之后,我已经快一个月没上过qq,没给她打过电话发过短信了,她也没再找过我。她还好吗?她一定恨透了我吧?我不该先去招惹她,然后又抛弃她,始乱之,终弃之,没有担当没有责任,我还算是个男人吗?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阳。往事总堪惆怅,不思量,自难忘。这些天,我又开始失眠了,每到夜里,我总是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思念是一种病,无药可医。那种痛深入骨髓,我想见红梅,想给她打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可是,我拿出手机拨完号码又挂掉,始终不敢拨出去。如此反复,天又快亮了,又要顶俩黑眼圈去阅卷去取证去开庭,我觉得自己明显地憔悴了,快撑不下去了。

……

忙完一天的工作,疲惫不堪地坐在电脑前,愣愣地看着那个头像,再没亮过,仿佛曾经有过的欢愉不过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剩下我独自数伤痕。她在干嘛?她会怨我吗?还会想我吗,像我想她一样?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红梅,你可知,我想你念你此情并未改变?

突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掏出来一看,竟然是她的短信!只有短短的四个字:“我怀孕了。”

是我看错了吗?我难以置信!我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还是那四个字,“我怀孕了。”没有多余的一个字!我脑子嗡的一下,全然不知所措!

呆了半晌,我不由自主地拨通她的号码,“梅?”我的语气仿佛含了千言万语,心痛,怜惜,不舍,伤感,统统都有,交织在一起,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你好吗?”她只是淡淡地问,没有抱怨没有指责没有恼怒,只是温婉安静,却让我顿生无限柔情。

“我不好,我天天想你,夜夜想你,想你想得发疯,想你想得都快受不了了……”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看,那样的炽烈那样的狂热。

“唉,我也是。”电话那头,她轻轻地叹口气,像丝一般牵动着我的心。“我怀孕了,刚刚知道的,还不到两个月,我没想好该怎么办,想拿掉,可是实在舍不得,毕竟他是你的孩子。”

“不要拿掉!留下他!我要他!”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等着我,我这两天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就回去找你!”

……

高铁列车飞速地行驶,我闭上眼睛,却无法让思绪停止,生活好像一团乱麻,面对多复杂多艰难的案子都游刃有余的大法官却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了。


二十五、交锋

“诺诺,我老家有个朋友有急事儿找我帮忙,我临时回去一趟啊!”一大早接到张伟的电话,他的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焦急。

“哦,你去吧!别着急,我准备跟单位请个假,去妈妈那儿住几天歇歇,你放心吧!”我没多寻思,倒怕他着急。直到现在,我还是忍不住会为这个男人着急担心。

下午睡觉起来,我到街心花园散步。走着走着,心里却开始嘀咕起来,又是回老家?朋友有急事儿?什么朋友?不会又是那个女人吧?想到这儿,我不由得打个寒战,难道这个女人真的成了我的噩梦了?阴魂不散?不肯放过我?

不要胡思乱想,说不定是我想多了?说不定只是个普通朋友找他?想给他打个电话问清楚到底是谁找他,可是,忍了忍,还是没打,别逼得他太紧,说不定反而把他逼到那个女人的怀抱!且等他回来再说!

初冬的天气透着寒气,树木萧条,落叶铺了一地,踩着格外松软,阴天没有太阳,云层厚厚的压得很低,让人感到压抑感到无力,对万物都没有信心。一阵风吹来,我打了冷战,哆嗦了一下,该回去了。小腹又抽痛了一下,疼得我倒吸口凉气,先不管那么多,把宝宝照顾好,“宝宝,妈妈等着你啊!”我摸着小腹,轻声地说。

……

他回来了,一脸的茫然一身的疲惫,好像历尽沧桑似的。我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那个朋友是谁了,一切都不必问了,他的眼睛从来不会骗人。

“诺诺,我,我,有点儿事儿想跟你说,……”他转头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痛心,屈辱,愤怒,狂躁,……种种感受一起涌上心头,我想骂人想打人想摔东西!这是个什么世界!还有没有天理了!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心啊!那个女人到底想怎么样才肯罢休?!非得把我的这个家给拆散吗?!

我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到门口停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我先回妈妈家,我打车走,不用你送。”

……

屋外冷风刺骨,室内温暖如春,妈妈在厨房忙活,一股炖甲鱼的香味飘过来,我直想掉眼泪。爸爸在客厅看报纸,看见我进来,赶紧喊妈妈,“老伴儿,汤炖好了吗?闺女回来了,外面怪冷的,让她先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还是自己的爹娘心疼自己!我吸了吸鼻子,拼命忍住想哭的冲动,泪珠子却一颗颗不听话地掉到汤碗里,幸好腾腾的热气给遮盖过去了,爸爸没起疑。

……

怎么能就此认输?那可不是我许诺诺一贯的风格!可是我该怎么让那个女人知难而退呢?怎么才能把这个家维系住呢?先不管臭男人,先让那个女人退兵再说!

思来想去,有了!我又用张伟的qq号登录,来到他的同学群里,假装老家有事儿找红梅帮忙的名义,轻而易举地搞到了她的手机号码。

然后,我开始想怎么约她,约她都谈什么,怎么才能让她心甘情愿撤退。好累心!太费神了!连续地失眠,我的黑眼圈越来越重,身体不但没胖,反而一天天瘦了,任谁看我也不像怀孕四五个月的样子!小腹时常会抽痛,好像是宝宝在提醒我保重身体。可是实在没有食欲,吃什么都想吐,脸色蜡黄蜡黄的,哪像个幸福准妈妈?

……

跟妈妈和张伟说了我要和闺蜜出去散散心玩两天,他们拗不过我,只好答应了。

坐在高铁上,还在想那个女人到底有多大魅力,是什么脾气秉性,竟然勾得他神魂颠倒?她到底比我好在哪儿?

虽然怀孕五个多月了,可不知道的人根本看不出来,我故意穿了孕妇装和防辐射服,不为别的,其实是想让那个女人一眼能看出我是个准妈妈。

下午三点,我准时坐在约好的茶馆里,要了一杯苏打水,定定心,等着她。我该怎么开场?我该拿出什么样的架势?是强悍正室范儿还是以柔弱博同情?是以理服人还是以情感人?

门开了,我抬眼一看,应该是她吧?我在他们的班级群里看过她的照片,大致能认出她来。乳白色的羊毛大衣下高挑的个头儿,白皙的鹅蛋脸上一双迷蒙的丹凤眼,大波浪长卷发,从女人的眼光看,成熟优雅,虽不够性感但胜在够知性,虽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我见犹怜,何况老奴?

我冲她招了招手,“这边!”她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走了过来。

“你好!喝点什么?”我尽量显得友好大度。

“哦,随便,柠檬水好了。”她看了看我,勉强地微笑了一下,有两道浅浅的皱纹出现在她的眼角。也难怪,毕竟快四十岁的人了,跟同龄人相比,保养得算不错了。

“红梅姐,我是张伟的妻子,许诺诺,是一名律师。”我语气平静低调,却不忘表明自己的法律身份,特地加重了“妻子”两个字的分量。一定要在心理上战胜敌人,气势上压倒敌人!

她点点头,没说话,也在无声地打量我。我不会输给她的,到底我比她年轻那么多。我刻意地打扮了一番,白皙细腻的皮肤,精致得体的妆容,这一切都在显示着必胜的自信和决心。孕妇装和防辐射服则在提醒敌人我目前的优越性。

“你和大伟是高中同学?”我问。

“是。”她平静地回答。

“你们好了多长时间了?是他夏天回来时好上的吗?”我开门见山。

她又点点头。她不是个多话的女人,跟我截然不同,我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张伟总说我话痨。

“我怀孕五个月了,是个男孩儿。我和大伟真心相爱,你没出现之前,我们生活得很幸福。我希望你能理解一个妻子和一个准妈妈的心情,离开张伟,不要再打扰我们的生活。”我一口气说完,尽量保持着尊严,不让自己显得太狼狈。

她还是没说话,就那样安静地看着我,不着急也不生气。

“我很爱张伟。你的情况我大概知道些,姐姐,你的条件不差,离开他,你能找到更合适的男人。”敌人一直不亮剑,我倒有点沉不住气了。

她依旧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喝水,气定神闲。

“我不会和他离婚的,你这么耗下去,只会耽误了自己。”我一字一句地说,定定地看着她,希望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真实的想法,能从她的嘴里听到我想要的答案。

“我也怀孕了,刚两个月,张伟的孩子。”她平淡地开口,声音不大,不带一丝感情。

我却仿佛听到了惊雷一般,脑子嗡地一下就炸开了。我瞪大眼睛看着她,她看着不像是个坏女人,为何说出来的话却像毒蛇吐出来的芯子一般?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呢吧?我感到一阵晕眩,小腹一阵疼痛,我差点儿晕过去!

我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嘴,“你,你,……”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儿,我自己都听不下去了,我再也说不下去了。我腾地站起来,抓起外套和手包,连再见都没说,转身就往外走。

起身的时候动作太猛太快,肚子不小心碰到桌子角儿,钻心地疼,这才想起来,我肚子里还有个宝宝。天天沉浸在自己的悲哀里,总是忘记了宝宝的存在。

宝宝好像生气了,踢了我一下,我不由得嗤牙咧嘴。他一定是个乖巧懂事的宝宝,很少发脾气踢我,这回一定是把他吓坏了碰疼了吧?我轻轻拍了拍肚子,跟他说,“宝宝,对不起,妈妈总是太莽撞,吓着你了。”


二十六、惊梦

冬天的黄昏来得格外早,无力的夕阳徒然努力散发着最后一点光芒,却并不让人觉得暖和,反而倍觉凄凉,让我想起儿时一个人独自在野地里看云的时光,想起那个无人疼爱的小孩儿总是孤独地自言自语。

那个常常被母亲打骂被父亲无视的小女孩儿像野草般长大,拼命想讨父母欢心讨老师喜爱讨朋友高兴,总是努力想做到最好,永远对自己不满意,总是想从别人那里寻求认可。

她的心里好像有一个无底的深洞,怎么也填不满,她永远像一个贪婪无度的小孩子,需要太多太多的爱可以任她挥霍不尽。她内心热烈如火,外表却冷若冰霜,内心现代前卫,外表却古典优雅。她有时会为爱奋不顾身如飞蛾扑火,有时却谨小慎微害怕人言可畏。她有时睥睨一切目不斜视,有时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是一个矛盾体,住在我的身体里四十年了,这个矛盾的寂寞的灵魂!

酒吧很安静,这里跟别的酒吧不同,来的全是失意的中年男女。这里没有激烈的摇滚乐,只有忧郁的钢琴曲像清泉一般缓缓流淌。这里没有大声喧哗,每个人都是独自品味自己的寂寞和哀愁。人生来孤独,又何必费力寻找慰藉,别人怎会了解你的悲哀?人生的各种滋味只能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吧?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爱一个人究竟要为他付出多少,流多少眼泪,失眠多少个漫漫长夜?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相思最苦。“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我轻轻晃动手里的酒杯,琥珀色的美酒在昏暗的灯光下煞是好看,我忍不住又啜饮一口,有点涩涩的,就像那得不到又放不下的爱情。我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又可曾有人知?

张伟,张伟,你在哪儿?你在干什么?你有没有一点点想我?只要一点点!把你给她的爱分给我一点点行吗?我是不是醉了?眼睛迷离,脸上湿乎乎的,是泪水吗?

迷迷糊糊回到家,迷迷糊糊和衣而卧,迷迷糊糊沉入梦乡,却看到张伟站在我面前,冷冷地说,“红梅,我老婆要生了,从此以后,咱们各走各的吧!桥归桥路归路,你我两不相干!”

我惊了,赶紧抓住他的衣服,试图抱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了!我大哭起来,“伟,不要走!你不要离开我!不要啊!”

“不要!”我大叫一声,醒了,原来是一场噩梦!我一身大汗,窗子没关严,一股冷风吹过来,我打了个寒战!起身下床把窗子关严实,倒了一杯热水,发起呆来,他老婆怀孕了!他会真的跟我分手吗?难道我们真的要从此成为陌路吗?我的心又开始疼起来,是真的疼啊!疼得我忍不住弯下腰,使劲按着胸口。

迫不及待想给他打个电话,可是,看看手机,半夜三点!唉,算了!那发个短信行吗?会不会被他老婆发现,又跟他闹呢?还是算了吧!

复躺回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酒已经醒了,却感到头痛欲裂,唉!窗外还是黑沉沉的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是一团漆黑,仿若我的心境,茫然不知所措。

把手机拿出来又放下,打开又合上,如此反复,最后终于受不了了,写了一条短信,轻轻点了发送,“你好吗?我好想你。”

发完短信,心里好像放下一块大石头,一下子轻松了许多,长嘘一口气,管它那么多,反正也发了!

拉好被子准备再睡一觉,可是,刚刚要咪瞪着,又惊醒了,拿过手机再看看,他给我回短信了吗?没有,我叹口气!他应该睡得正香吧?他不会真要跟我分手吧?

如此执迷不悟如此患得患失,我的心好像一个充满气的气球一样,轻飘飘无所依附,随时都会爆炸。又像有千钧重石压着一般,无比沉重无比伤痛。


二十七、伤逝

列车在飞驰,我的心乱成一团,根本无法平静下来。她究竟什么意思?他们竟然连孩子都有了?他们这是想要天长地久吗?必须要离婚了吗?我是真的要失去他了吗?突然,我觉得小腹一阵剧烈的疼痛,我起身想上厕所,却晃了一晃,一头倒下去,不省人事了。

再醒来时,却是在病房,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没有一丝生机。“醒了,醒了,醒了!闺女,你醒了?你可算醒了!”是妈妈,她揉着红通通的眼睛,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丫头,你可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了,我和你妈都快急死了!”是爸爸,他的嗓音有点沙哑,一定累坏了吧?

“诺诺,你感觉怎么样?”是他。他的声音比较低沉,听起来很疲惫。我转头看他,胡子好几天没刮了吧?青青的胡茬都长出来了,看起来那么憔悴。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好几天没睡觉了吧?两道黑黑的浓眉紧锁着,锁住了多少心事多少无奈!

时至今日,看他这个样子我还是会心疼还是会不舍得。我多怀念从前那个一脸淡定从容永远无所谓放荡不羁的洒脱劲儿!可是那样的他去哪儿了?丢到哪儿了?再也回不来了吗?

一个漂亮小护士走进来,“来,29床,测个血糖!”针头像蚂蚁一样夹了我一下,我咧了咧嘴。突然,我脑子开始工作了,我怎么会在医院里?发生了什么事儿?我怎么了?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小腹平平的,我的宝宝呢?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一大块儿。慢慢地,前尘往事都到眼前来了!

我去老家见那个女人了,我非常生气,肚子碰到桌子了,我在回京的高铁上晕过去了……然后,我的宝宝离开我了,那个五个多月的男孩儿,我都还没来得及给他取名字,他就已经离开我了!我没有宝宝了!我哇地一声哭出来,眼泪像泉水一样往外冒,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我越哭越伤心,好像要把这么日子以来心里的所有委屈都哭出来,再也停不下来……

“闺女,闺女,好闺女,妈妈在,啊?妈妈都知道了,乖乖,不哭啊?咱不哭了,啊?”妈妈搂着我,自己却抹起了眼泪。爸爸一边叹气,一边说妈妈,“闺女睡了两天了,肯定饿坏了,你先别光顾着掉眼泪,给丫头盛碗乌鸡汤,喝两口再说。”

张伟悄悄转身离开病房,也许出去抽烟了吧?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爱抽烟。记得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个夜晚,他站在落地窗前抽烟,眼睛里有浓得化不开的忧郁,身上有深深的落寞。我当时就被击中了,我想轻轻抚平他紧蹙的双眉,想帮他拂拭满身的落寞。然而,我没帮他走出失意,自己却被他弄得遍体伤痕。这是我的宿命吗?我前生欠了他的,今生来还债了?

我不停地哭,不停地哭,好像要把这一生的眼泪都哭完。他总叫我傻丫头,总说我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其实谁都知道我只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我有一颗最敏感最柔软的心,他可曾珍惜过?

“乖啊,闺女,你这么年轻,孩子还会有的,咱想开点,啊?咱先把身子养好……”妈妈搂着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劝我。“你妈说得对,丫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不哭了啊!你这么哭,会把身子哭坏的……”爸爸叹着气说。

这世上最爱我的还是他们吧?最舍不得我掉眼泪舍不得我难过的人,还是自己的亲爹亲娘!那个男人呢?我多么希望此时此刻他能紧紧地抱着我,告诉我我还有他,他永远不会离开我!他会永远在我身边陪着我,度过每一道难关,帮我擦干每一滴眼泪!不再让我伤心,不再让我哭泣!

……

冬天快过完了,我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元气,脸上也慢慢有了红晕。这几个月一直住在妈妈这里,妈妈每天给我炖汤帮我补身子,爸爸每天陪我下棋听音乐看电影。日子过得很慢很悠闲,好像与世隔绝了一般。

爸爸妈妈偷偷地跟张伟谈过一次,张伟也答应跟那个女人断掉,劝她拿掉肚子里的孩子。爸爸语重心长地跟我聊天,“诺诺,女人不容易,在这个世界上总要承受很多意想不到的伤害。很多男人都是这样的,表面上看着很坚强,其实心里很脆弱,所以才会在外面找女人,有时候也可能只是逢场作戏。你要给他机会,成个家不容易,不要轻易放弃。你看哪个家不是风风雨雨过来的?”我点点头,没说话。放弃?尽管我遍体鳞伤,可我还是舍不得呀!

妈妈也说,“闺女,我和你爸就你一个孩子,从小把你宠坏了,脾气大不温柔,老是风风火火跟个小子似的,不像个女孩子样儿。可是,对男人,你得拿出女人该有的温柔体贴,男人就吃这一套!”

我不温柔吗?我不体贴吗?是我太霸道太强势吗?所以才给了那个女人可乘之机?我沉默不语,心里却从未平静。

天气一天天地暖起来了,张伟开车带我到植物园。他紧紧地搂着我的肩膀,我俩相依走在花圃中绿树下,没有多余的语言,却有着说不出的和谐,就像所有坠入爱河的情侣一样亲密,我的心安静而满足。

卧佛寺前的玉兰花全都开了,粉色的白色的花朵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有一刹那真的忘记了那些往事那些伤痛。如果能够重新开始,就让往事都随风去吧,我愿意再冒一次险,为身边的这个男人。

二十八、彷徨

快春节了,已经是四九了,冷风刺骨天寒地冻。颐和园里树木萧条,昆明湖也冻结实了,走在湖边,风像刀子一样割得脸生疼,真的是风刀霜剑严相逼啊!

诺诺小产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精神还是不太好,常常在半夜里做噩梦哭醒,浑身哆嗦,总是要我搂着哄老半天才能睡着。其实,我的心里又何尝好过?这一个多月来,我几乎没睡过几个完整觉,总是一闭上眼睛,就是小家伙的模样,他闭着眼睛满足地吸吮着小拳头的模样,像个安详的小天使。那个孩子啊,是我的骨肉,我的血脉,我生命的延续啊,如今却成了泡影!亲爱的孩子,你是去天堂了吗?那里不再有痛?

前两天,岳父找我聊了好久,主要是关于红梅的事情,劝我跟红梅断掉,让我说服她把肚子里的孩子拿掉!

那也是一条生命啊!还是我的血脉!怎么可能说得那么轻巧?说拿掉就拿掉?就好像他不会痛没有感觉一样?就好像他是个没有生命的东西一样?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怎么能再失去一个?不,我做不到!

可是,如果听任那个孩子生下来,诺诺怎么办?那可是一根拔不掉的刺啊,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曾经的伤害!这对她不公平!她是个多么单纯善良的好姑娘,遇见我之前,她不知道什么是伤心,而我,这个她最爱的男人,却带给她刻骨铭心的伤痛!她所有的眼泪都是为我流的吧?我不是无情的男人,却将她伤得最深!

如果不得不选择,这将是没有赢家的命题,不是诺诺就是红梅,将成为弃卒!我必须放弃一个,才能守住一个?如果真的如此,我该放弃谁?我能守住谁?这个问题我想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却依然没有答案。

红梅肚子里的孩子该三个多月了吧?我必须得做个决定了,可怜她一个寡妇,在低头抬头全是熟人的小县城里,她又曾经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焦点人物,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到时候让她怎么抬头做人?

好吧!红梅,对不起,长痛不如短痛,我不得不对不起你了!你恨我吧!我不敢求你原谅我,不敢奢望你不恨我,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孽!我活该这么痛苦!活该夜夜睡不着觉!可是,一想到我又将失去一个孩子,我的心在滴血!这颗心已然千疮百孔,再也无法修补如初了!

……

我又见到她了,还是在老家山城的江边。经历了诺诺的丧子之痛,我俩之间仿佛隔了万水千山,再不复从前的甜蜜了。四目对望,彼此的眼中都含了多少说不尽的伤痛和无奈,不必多说,一切都了然于心,我俩之间向来不需要太多的语言。

江声浩荡,滚滚江水东流去,寒风吹起了我风衣的衣角,我只是凝望着她清瘦的脸,事先想好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瘦了!一头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越发显得一张鹅蛋脸清秀无比,米色茧型大衣下的身姿依然窈窕。她是多么孤独骄傲,即使这么痛这么难,一个多月来她没有主动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她向来如此,除非万不得已,她绝不将自己的脆弱暴露于人前。我不由得想起诺诺小产完自己对她的怨气。当时给她打电话说分手,她听完只是淡淡地说好, 再没有一句话,没有抱怨没有恶言,她从来没有失去过尊严,无论面对多么惨烈的现实。

她不看我,只是低头看着江面,那样的低首好像含了无限的温柔,有对人性的了解有对命运的无奈,唯独没有怨愤。红梅,是我负了你!是我负了你!

“梅,对不起”,我艰难地开口,“我们没法再走下去了,诺诺受此打击,我不能太不义了。”我不敢再看她透彻的眼睛,掉转脸看着远山,冬天的山光秃秃的一片灰色,没有一点生机。

“哦。”她简短地回应,语气听不出一丝感情。她在极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在这个负心的男人面前失去最后一点尊严。

“我陪你去把孩子做了吧?”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这句话,说完我感到像塌了架一样。什么风度什么姿态,我哪里还算个男人?!

“不用,我自己会去。”她还是轻轻地说,没有怨气没有悲愤,只有平静和了解。

说完,她转身离开。寒风吹动她的长发,像是最伤心却最倔强的符号。

我知道,此生,我再没有快乐再不能安宁了。


二十九、无助

从江边走回家,平时二十分钟的路程今天走了俩个小时。步子有千钧重,心在一直一直往下沉,沉到深不见底的深渊。

终于分手了?是的,噩梦终成真。他真的不要我了,还让我把孩子拿掉。我看着他清瞿的脸,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深不可测看不到底。第一次,我看不懂他了。我听着他冷漠的话语,那声音就好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而不是发自他的内心。我茫然不知所措,我终于失去他了吗?可是,明明他曾说过要我跟他去北京的呀!难道他都忘了吗?我以为电话里他说分手不过是说说而已,哪知他竟真的特地跑过来告别?我向来要强,清高孤傲,从未主动骚扰过他!我可曾纠缠过他,哪怕我再想他?

那天和他媳妇儿谈完以后,晚上喝了酒后来受了寒,就开始感冒发烧,高烧两天之后是反复低烧,怀着孕也不敢打针吃药,只是生扛着,烧退以后又开始咳嗽,断断续续大半个月才好利索。人不但没胖,反清减了不少。

是,你媳妇儿小产了,很痛苦!我理解,哪个女人失去自己的宝宝不痛苦?可是,难道我就好过吗?我夜夜失眠却天天强作欢颜,我内心纠结如麻,却不能说给任何人听。是,路是自己走的,当初开始的时候就应该料到会有这一天!可是,那样的缠绵那样的甜蜜,让我如何能够拒绝?

醉后方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最无奈的是,直到今天,直到这个时候,我还深爱着他,在他如此对我的时候!我恨他吗?我摇摇头,好像不!当时是我心甘情愿的!

寒风迎面吹来,把我的眼泪都吹下来了。快过年了,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好热闹,好像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兴高采烈的笑容,好像大家都好开心!谁能把你们的开心分我一点点,让我不要这么悲伤不要这么绝望?让我的心不要这么痛,痛得好像下一分钟就会死掉!

“记忆它总是慢慢累积,在我心中无法抹去。为了你的承诺,我在最绝望的时候都忍着不哭泣……也曾彼此安慰,也曾相拥叹息,不管将会面对什么样的结局……在漫天风沙里,看着你远去,我竟悲伤得不能自已。多盼能送君千里,直到山穷水尽,一生和你相依……”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传来女人悲情的歌声,歌里唱的是我吗?我竟悲伤得不能自已,泪流满面。一个女人泪流满面行走在繁华的大街上,惹得无数路人侧目。管它那么多!我就是想哭,又怎样?我就是伤心,又怎样!

他让我把孩子拿掉,他竟然让我把孩子拿掉!那可是他的亲生骨肉啊!我从不曾要求过他离婚,从不能奢望过天长地久,哪怕在他要我跟他去北京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不敢打算!因为自己从小就不是个幸运的孩子,没有得到过爱,所以我从来就不敢要的太多!就连他在电话里跟我说分手的时候,我都没有说过不!因为从小没有得到过爱,我从来不敢对别人说不,从来不会拒绝别人!可是,亲爱的啊,你竟然连个念想也不给我留吗?那些曾经的刻骨铭心恩爱缠绵难道都是一场梦吗?梦醒了无痕?

……

“宝宝,对不起,妈妈不能带你到这个世界上来。是妈妈的错,如果妈妈当初没有那么软弱,也不会有今天的苦果。宝宝,这个世界其实一点也不美好,充满了欺骗和伤害,也许妈妈狠狠心也是对的……”躺在手术台上,我的心犹在颤抖,我的腿不停地抖,我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我全身都在发抖,抖个不停,无法控制。

“你抖得这么厉害,让我怎么干活?”医生冷冰冰的声音充满了不耐烦,“要不你先回去想好了再来!”女医生戴着一个大口罩,只有一双冷漠的大眼睛露在外面。

我被赶下了手术台。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我惊魂甫定。也许我命里注定该有这个孩子?要不算了,不做了,生下来!大不了我一个人把他养大!他总归是我的陪伴!


三十、决断

我看着她远去,隆冬的暮色里她的背影有说不出的凄凉。那孤独骄傲的背影啊,深深刺痛了我的双眼,刻在了我的心中,再也抹不去擦不掉!

我久久地站在这暮色里,冬天的寒风吹透了我,我浑身冰凉,站成了一座雕塑。

……

这个冷清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完了,春天终于来了,周末才和诺诺去了一趟植物园,卧佛寺前的玉兰花开得真美,诺诺终于没事儿了,又像原来一样开心了。

日子一天天周而复始,像复印机里印出来的一样,单调而乏味。上班下班出差回家,开庭阅卷调查取证,我恨不得把自己24小时都填满,彻底变成了工作狂。只有让自己不停地忙碌,我才能少受一点良心的折磨,才能少想她一点点。年底的绩效考评,我当之无愧地名列第一,无论是结案数,还是再审率都远远强于他人。同事都说,张庭长工作起来太拼命了!他们哪知我内心的焦虑呢?

同事都下班了,我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发呆。红梅的老板中午打电话来,说来北京处理些洗浴中心的事儿,晚上想请我喝酒。我没有拒绝,距离上次回老家已经两个多月了,不知她怎么样?时至今日,一想到她,我的心还是会疼,疼得我不敢去想却又不能不想。

“兄弟,最近怎么样?又高升了没有?”红梅的老板和他的合伙人一见到我,就来个结结实实的熊抱,显得热情洋溢亲切异常。生意人嘛,都很会逢场作戏。“不是我替咱兄弟吹,就凭咱这专业水准和才华,要是去干律师,那早发达了,怎么着也得年薪百万!干嘛窝在法院里,齁累齁累的还赚不了几个钱!”他俩指点江山慷慨激昂。

“咳,瞎混呗!我也没那么大野心,钱嘛够花就行,多少是个足够呢?”事实上,我对金钱和权力向来也没有太强烈的欲望。我性情比较寡淡,直到和她在一起之前对任何事也都没有太强烈的欲望。

“哎,对了,你那个同学红梅,她前些天跟我请了长假,说是生病了,又不说啥病。”红梅的老板话锋一转,语气里满是怀疑,“可我怎么看她觉得不对劲!好像怀孕了!老穿着宽容肥大的羽绒服,脸色也不好,从没个笑模样,就好像她是我老板似的!”他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我不会看错的,过来人了!可是,孩子的爹是谁呢?她不会又要成为话题人物吧?真是红颜薄命啊!”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同情。

嗡!我的脑袋炸了!什么意思?什么情况?她难道没有拿掉那个孩子?她竟然没有拿掉那个孩子!她想干什么?这个傻女人!她还嫌自己不够苦吗?她竟然也没跟我说!这两个多月来,她压根儿就没找过我,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她难道想当单亲妈妈?她不怕人们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昏昏沉沉吃完饭,送走他们,已经十点多了,我赶紧拿出电话,拨通了她的号码。响了十几声,电话才接通,“喂?”她的声音有点压抑有点沙哑,仿佛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

“是我,梅,你好吗?”我迟疑半晌,终于开口。

电话那头没说话。

“梅,孩子六个多月了吧?预产期是哪天?”我终于平静下来,开始正视现实。

电话那头是片刻的沉默,然后是长久的哭泣。她不说话,只是一直哭一直哭,哭得那么酸楚那么绝望那么悲伤那么无助。我生平从未曾听到那样让我动容的哭声,她哭得我的心都碎了,我只想拥她入怀,给她抚慰给她温暖给她力量给她勇气。所有的决心都已动摇,此刻,我只想要她,只想陪在她身边,再不分离再不背弃。

我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她哭,听她哭完心里的伤痛。终于,她安静下来,“我没舍得,在医院的手术台上,我全身发抖,我做不到,我是真的做不到。他是你的孩子,咱俩的孩子啊,我怎么舍得……”她又开始哭起来。

“我知道,亲爱的,我懂,我明白。你放心,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安排好,你等着我。梅,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不会再让你失望,我以后都会守着你陪着你,让我们一起用心浇灌这花朵,给咱们的孩子一个未来,给你一个交待。”我不再迟疑不再退缩,为了她,我决心冒这一次险放手一搏,就算前面是万丈深渊,我也要跳下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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