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家长会,东云慢吞吞地拾起本子习题装进书包,穿过人群,把一片喧嚣声抛在身后。
奶奶腿脚慢,不迟到就很好了。他没有其他要求的。
内向的孩子想很多事。比如为什么别人调皮捣蛋还讨人喜欢;比如是把那个偷拿自己钱的人揍哭更好,还是开始哭引来老师把他骂一顿更好;比如如果去死是不是能有人心疼;比如现在离长大有多远。十二岁大的孩子,东云经常想这些想到失眠,好几个点钟睡不着觉。
其实他也不是很想睡觉,会做噩梦。
梦见会动的残肢,蠕动着朝他爬过来。有时候他的腿好像不是他的腿,迈不开步子,想跑跑不掉,惊醒就哭。
哭声把奶奶招过来,奶奶说,再做噩梦在梦里就哭,我把你叫起来。可喉咙是闭着的,歇斯底里地挣扎像出哑剧。
绝望铺天盖地。
课本上说长身体的孩子在梦里会飞,他不明白,他为什么飞不起来呢。
也有时候梦见妈妈,梦见妈妈被人强奸,单薄的衣物被暴力扯开。妈妈拼命地喊。他的脑袋混沌着,能看见手脚却动不了,永远动不了。
东云醒来的一瞬间,捏着被子的指尖颤抖,恐慌蔓延在胸腔里。
瞳孔里世界都变了颜色。
“李东云哪,挺乖的小孩。又考了第一名哪。”奶奶向老师问东云的表现时老师回答说。
“但是看着不怎么爱说话,你让他多跟同学们交流交流,多一起玩哪。”
东云的班主任教数学,在她的眼里,东云是一个文文静静的男孩子。除了问问题的时候话多一些,其他时间总是安静的,就连跟同桌闹矛盾一开始都一声不吭,眼看着要哭的样子。
虽然一滴眼泪都没掉。
问那两个小祖宗发生了什么事简直耗尽了她的耐心,一个呆滞木讷,一个颠三倒四。得知他同桌顺走了他的书费打算去买吃的,“我不知道那是他的书费” ,那个男孩子还满脸委屈。
“不是你的你拿什么拿!”她扶着额头实在不知道怎么平息跳动的额角。
每次的家长会,她见到的都是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太太,身材矮小却精神矍铄,是东云的奶奶,奶奶说东云的父母亲实在太忙了。
“再忙也要多陪陪孩子哪。”
她对东云的了解其实也仅只于此了,成绩好也不招惹事情,大多数时候这个小孩是很让人省心的。
东云走在回家的路上,乡间宽阔的黄土路两边槐花落了一地,一有动静洋洋洒洒还在往下飘,空气依然是香甜的。
可惜东云没什么兴致欣赏。
“还给老师打报告啊。”有人拦了他的路。
江桥浑身上下都写着跃跃欲试,想试什么不言而喻。
江桥以为李东云会跟他说一句“闲的”然后绕过他继续走,在他的意识里,他应该一把拉住东云的胳膊,然后毫无偏差地给那张无辜的脸来一拳。
那一拳确实给出去了。东云先动的手。
江桥懵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羞恼涌上脑海。虽然没了先手,但架打得不少,接下来的步骤他得心应手,东云的领口被拽住。
槐花与尘土一同碾落。
结果是谁都没落着好。两个人身量差不多高,东云比江桥身材单薄,没那么大力气也没什么打架的经验,但心劲儿狠,下手狠。江桥愣是没占到便宜。
说是小孩,但多少也都懂点事,发现脸上胳膊挂了彩来来回回打累了也停手。
两个人满身狼狈躺在路边,伤口沾了泥土嘶嘶地疼。幸好路上没什么人,不然怕是以为肇事司机跑了只留下两个被撞的初中生。
江桥骂了句脏话,拾起书包就走了。
江桥觉得挺耻辱的,没打过个只知道学习的“好学生”。也觉得不可思议,李东云的战斗力居然这么强,要不是烦回去晚了爸妈问,他还想再过两招。
东云进家门的时候没注意脚下,家里养的狗子迈着小碎步凑上来,绊得东云一个趔趄。
他知道江桥会找他。
做了将近一年的同桌,他跟江桥的交流很少,但江桥说什么做什么他都看在眼里,那个人看不起向老师打报告的学生。
江桥经常拿他的东西,没橡皮了就从他这儿拿,笔没水了也从他这儿拿,没钱买吃的也从他这儿拿。原则就是他的就是自己的。
他想不明白,一个人脸皮怎么可以这么厚。
奶奶回来了,笑眯眯的。老师在家长会上表扬东云,李东云是从不让人操心的孩子哪。
奶奶凝了眼神,看了看东云的脸上身上,换上了在家里的舒适衣服,但平白多出些伤口淤青。
“怎么啦这是?”
东云敛下眼睑。
“没事,被狗绊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