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时代的老师们

      人们总把读过书的学校称作母校,还常说老师“一日为师,终生如父”,每当说到这里,就让我想起小学时代的老师们。

      前不久,从小学母校身旁走过,虽然时过境迁,昔日母校的痕迹荡然无存,这里已变作一所中学,但我仍然伫足凝望,在岁月里寻找小学时代老师们的身影。

图片发自简书App


  ​      一、扎着两条大辫子的张子英老师

      初遇张老师,是在沁河岸边的一座古庙里。那年的小学招生考试,是能数到100个数,顺利通过。1959年9月1日,我背着母亲缝制的书包,到学校报到,因建校不久的邯郸师范附属小学校园设施还没完全建成,新招收的一年级新生被临时安置在学校不远处的蔚庄村一座古老的寺庙里上课。在这里,我遇上人生第一位恩师,张子英先生。

  ​张老师的好,不仅是课讲得好,还处处体现在对学生的关心与爱护上。那个年代,全家五口人,母亲没有工作,仅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生活,全家人的衣服、鞋袜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那时不知母亲的艰辛,还喜欢爬树,嬉闹,往往把身上的衣裤刮破口子,弄掉扣子,那时的个人卫生也不像现在,租住当地人家一间土屋,一年也难得洗上几回澡。

      刚上学不久,下午放学后值日打扫完教室,张老师走进教室叫住我说:“延宾,你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她的办公室,那里,早已打满半大木盆热水,她像母亲一样,帮我搬好一个小木凳,让我坐下,又亲手帮我脱下鞋袜,试了试水温,让我把脚放进木盆泡脚,又像家里母亲那样,仔细地用双手搓洗我的小脚丫。洗完脚,她又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针线,缝补好上衣两处刮破的口子,一针一线缀上两颗掉了的扣子。

      在她教我的两年里,多次为我缝补衣衫。我穿的鞋子,多是母亲手工缝制,又是用旧布做成,常常被脚趾磨破,张老师多次为我缝补。我至今存有一张1963年的老照片,那是我小学四年级时为欢送学校少先队大队长吕国强时全体大队委员在丛台下的合影,仔细看照片,我所穿的一双布鞋,脚尖处,鞋子仍有破损。56年了,每逢看到这张老照片,还深深地怀念着她。

        至今仍记得,1960年11月,我加入了中国少年先锋队,一入队,就成为少先队中队长,那天张老师亲手为我系上红领巾,佩戴上两道红杠的中队长臂章,她像母亲一样,欣慰地看着我,一个又瘦又高的小男孩,就像她自己的孩子!

      二、一句终生铭记的格言

        小学三年级,李玉美老师走进我的小学生活。

    说句当时的心里话,整个小学六年,我最“怕”的是李老师。

      李老师身高有一米七以上吧?她高高的身躯,留着短剪发,红红的脸膛,一双大眼睛,大而有光,目光似电,仿佛能看穿每一个学生的小伎俩。

    小孩子也欺负人,哪个老师厉害,他们就老实;哪个老师脾气好,他们就会捣乱。我在历任老师眼里是个好学生,但对于历害老师同样具有敬畏之心。怕什么就有什么,三年级上学期期中考试后,让我遭遇了李老师的“历害”。 

      这次期中考试,语文、算术两门,考得双百分。我有点得意,下课后与几位同学一起说话,喜形于色,眉飞色舞地高谈阔论。没想到,被走进教室的李老师听了个真切,她风风火火地走近们,声音不大却极为严肃地说:“乔延宾,你过来!”我感觉不好,跟着她乖乖走出教室。在教室外,她的脸色红红,拉下脸来说:“你是少先队干部,考得好了点,就觉得了不起了?”她把语气放缓,一字一句地又说“毛主席说,骄傲使人落后,虚心使人进步。你知道这个道理不?”李老师稍停,又语重心长地说:“学无止境,现在才上小学,将来会越学知识越深,只要有恒心,有坚持,才能学到更多知识,将来为国家,为人民做贡献。”

  凡是有了傲气,自己是有感觉的,这种感觉,自己也会认为不妥,但有时未必抑制得住。一方面,我会为受到老师批评而尴尬,一方面又因自己的张扬而懊悔。老师的话如春风化雨,点点滴滴滋润着我年少的心田。尤其是那句“骄傲使人落后,虚心使人进步”的格言,在少年心中留下难以忘怀的记忆,让我终生受益!

  李老师那次教诲不久,班上来了一位转校生,这是一位比我还高半头的男孩,生得白白净净,浓黑眉毛下是一双长着长长睫毛的大而精神的大眼睛,他唇红齿白,用现在的话说是一位小帅哥,这是一位彬彬有礼、极有教养的男孩。亊后知道,他从邢台转学而来,是李老师的亲侄子,叫李新华。新华告诉我,他的姑姑专门安排他与我同桌,因为我品学兼优,要好好向我学习。不久,我们建立了友谊,在学习上互相帮助,并经常交流对各种事物的看法,他是一位很真诚的男孩。有一天他送给我一份礼物,并说是姑姑要他送给我的,是一本少儿读物《鸡毛信》,这本书的屝页上,他用钢笔写下“永远做革命亊业的接班人”十一个大字,落款是李新华。听完他的叙述,我为李老师的良苦用心深受感动——她教书育人,教学生从小立下远大理想,将来要当好无产阶级革命亊业的接班人,这本书我一直珍藏身边50多年。

      三、慈父般的张绍武老师

      困难时期,一位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师,把家人接济他的干粮送给他的学生,而他自己也在忍着饥荒,他就是我四年级时的班主任张绍武先生。

      四年级时,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最后一年,张老师发现,往往一节课坚持不下来,我就举手要求到厕所小便,久而久之,他到我的家中家访。他来到家中,同母亲聊家常,提及我一节课坚持不下来就上厕所的亊,母亲含泪告诉他,为让孩子填饱肚子,蒸成干粮不够吃,往往把玉米面打成面糊,大概是这个原因吧?张老师是位谈笑风生的乐天派,也流下热泪!

    春雨润无声。日子越是艰难,好像每天都是那么漫长,尤其是春日。一个春日的下午,正背起书包放学回家,张老师叫住了我。默默跟在他的身后,进了他的宿舍。他拿出一个布包,从里边掏出两个金黄金黄的玉米面窝窝头说:“延宾,这俩窝头你把他吃了吧。”他说,我家在农村,有点自留地,粮食比城市多些,每星期回家,你师母总从家里带些窝头。听到他这些话,我鼻子一酸,眼中流出泪来。老师呵,老师!我知道您的家乡在邯郸西北一个丘陵地带,十年九旱,粮食也打不多。您的家人也是节衣缩食,把省下的粮食接济您,您自己在学校也吃不饱,但您却把接济您的干粮送给您的学生,一个同您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这是何等深厚的情义啊!

  在以后的日子里,张老师多次周济我。他看我的练习本,正面写完用背面,铅笔写完再用钢笔写,钢笔写完再用它练习毛笔字,他明白,我这是在节省买练习本的花销。后来他多次用自己的钱买练习本送给我。

      与高年级一位学生打了一架,我却升任学校少先队大队学习委员!在师范附小,我们班同学大部分是平民子弟,生活清贫,看到其它班里同学自己买来足球,兴高采烈地在课下踢,我班同学十分羡慕,家长又不给钱买,作为班干部,我在课余时间带领同学穿过学校西边的京广铁路,到插箭岭部队打靶场拣子弹头,拣迫击炮弹头与子弹壳,回家熔化后分出铜与锡,卖给废品站。这样攒了近10元钱,买来一个胶粒足球,同学们非常高兴!一天,正当我们在东操场踢得痛快,一位高个子五年级男生抢了过去,在他们当中传来传去,不给我们。作为班干部,我同他们交涉,那位高个子却一脚把球踢进操场一角一个刚淋完石灰的方坑里,我不顾一切跳进没膝深的石灰坑里,把足球捞了起来,他却站在坑边阻挡我上去,少年的血性,让我不顾半身的灰水,猛地跳了上去,与他厮打一团!一位少先队干部赶来阻止了厮打。没过10分钟,那位大队干部转回来说,大队辅导员张老师让你到大队部去。

      这是我上学以来唯一一次与同学打架,心中懊悔不已。大队部里,张老师满是关切地看着我半身的灰水,拿出他的毛巾细细地擦着手上与棉裤上的石灰与水,让我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他说,情况我都知道了,你没有做错!看到老师的公正,我不由地哭起鼻子。他一边用手绢擦去我的眼泪,一边说“延宾,不哭,你是个好学生!”他又告诉我,经学校领导与大队委员会研究,让你担任大队学习委员。他从桌上拿来一个镶有三道红杠的大队干部臂章,亲手歹为我佩戴在左臂上,再三安慰我。

    时光如流水,潺潺流逝,但思念永恒。还记得张绍武先生的一个往亊。他任班主任期间有两次到市里开会,班里的语文课让我代上,七尺讲台,让一名小学生为自己的同学讲课,一时在全校成为美谈,“小老师”的绰号不径而走!这分明是老师对我的两次历练,他对我的信赖与栽培中,透着殷切的期待。24年后的1987年9月,我由一名铸造工人调任中等技工学校的班主任与语文教师,所教班级语文在全市24所技工学校统考中一举名列第三,先生对我的历练第一次获得认可,那是他对我的栽培开出的花朵!

  四、戴眼镜的樊金林老师

      上小学时,我学会一首歌,由于年代久远,歌名已记不起来,但歌词仍记得很清楚,其中有一段:“现在做个好孩子,将来要把共青团员当。”每当我想起这首歌,就想起敬爱的樊金林老师。

      小学五年级上学期,我们班的班主任、语文老师换成樊老师。笫一次走进教室,同学们看到的是一位身穿白衬衣、蓝裤子,戴着一付高度近视眼镜的男老师,他很年轻,胸前戴着共青团团徽,未曾说话,微笑漾满大大的脸厐,这是我们小学四年以来唯一戴着眼镜的老师。

  樊老师,如一盏引路的明灯,引导我树立远大革命理想,不断超越自己,为人生填充丰富的色彩,最后绘成秀丽的画图,使人生更加绚丽耀眼。

  这盏明灯,照耀了我的一生。他虽然只任我的老师只有短短一个学期,后因病长期休息,但他的教诲让我铭记至今。樊老师既有儒者之风,教书育人和风细雨,又有着风华之年的蓬勃朝气,感人至深的一件亊,让我历五十多年的风雨仍铭刻于心。

      那也是一个放学后的下午,樊老师走近我的身边,他说:“我跟你走一段路”,这一年我已经进入人生的十四岁。出了校门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他一路上跟我聊学习,聊家常,一师一生,就像朋友,在外人看来,更像亲情殷殷的父子。走在沁河的长堤上,青青小麦在吐穗,汩汩沁水在细流,河畔的绿柳垂下依依柳条,一切都静静的。学步桥拱拱的石桥就在眼前,他从衣袋中拿出一本《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章程》,要把这本团章送给我,款款地说:“延宾,这本团章你有时间好好读一读,你现在是一名少先队干部,争取早日成为一名共青团员。要从小立下远大理想,成为革命亊业的好接班人!”

  师者,解疑、释惑、授道者也。其中的“授道”,就是教给学生做人的道理。那天樊老师抚着我的肩膀深情的寄语,让我深深铭记在心。

      可以告慰樊老师的是,1966年4月30日,刚刚15岁多一点,在升入中学后的初中一年级,我被批准加入了共青团,参加工作后又入了党,在工作岗位上又多次被评为单位与市直工委优秀共产党员,河北省优秀共产党员评选入围。想到这里,我多想告诉樊老师:我没有辜负您五十多年前的期待!

  五、一本宝书寄深情的萧俊民老师

      之所以把一个小小的合订本称作宝书,是因为这本只有32K幅面的书,跟随我从小学毕业、上中学、上山下乡、回城当工人、当教师、当干部、成为一名新闻记者,栉风沐雨,不离不弃,它成为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贵精神财富。

  这本薄薄的书,是《纪念白求恩》与《为人民服务》合订本,毛泽东主席在延安时期的著作,其核心思想,一篇是亳不利己,专门利人;一篇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那一天,1965年7月16日,是我六年小学生活结束,毕业离开母校的日子。即将离开给我启蒙、给我教诲,呵护我从一介孩童成长为一位翩翩少年的母校与亲爱的老师、同学,思前想后,百般不舍。同学们都走了,唯独我仍然留在教室里,整理好的书包,放在课桌上,我呆呆地坐在课桌前。这时,教室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走进教室,是萧老师!“延宾!我知道你还没走。”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冥冥中,我好像等待着什么,而老师在同学们都已离校的情况下,竟然也感觉到我还在教室里!

      萧老师手中拿着那本书,动情地说:“延宾,你毕业啦,我没有别的礼物送给你,这本毛主席的书送你,愿你在将来,做一个对人民有用的人!”我看到,封面上是他曾经给我批改了无数次作业,十分熟悉的钢笔字——“延宾同学毕业留念”。下一行是“班主任老师。1965年7月16日。”

        这哪里是一本薄薄的、不大的小小书籍,在这本书里,老师在我即将走上新的人生之路时,分明寄托着他的一片深情!

  在这难离难舍的时刻,眼前又浮现7月上旬“小升初”考试时的情景。考场设在邯郸一中。那次考试,参考的心情就像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不是在自己读书六年的母校,不是自己熟悉的老师,监考老师满脸严肃,在考场上走来走去,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寂静空落,紧张极了!就在我答卷将近答了一半时,眼角的余光看到考场的窗外,一个高大而又熟悉的身影在距离考场两、三米的地方徘徊,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我,用力地点点头,又握紧拳头,似乎在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相信你!考出最好的成绩!”倏忽之间,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像是失散了的孩子找到了亲人,又像是顷刻之间注入了巨大的能量,顿时找到感觉,答卷也格外顺利,萧老师的身影仍在窗外久久徘徊着……

      那场考试,我以名列全市前茅的优异成绩考进冀南名校邯郸一中,萧老师的心血没有白流。

      一日为师,终生如父。35年之后,参加全国新闻高级职称考试,考场恰逢萧老师后来调入的第八中学,那时他已退休,住在校内的教师楼。一进校门就遇见了他。当他听我说到要在这里参加考试,还像当年那样千叮咛,万嘱咐,时光仿彿倒流,回到35年前的时候。在考场里,几次看到窗外他熟悉的身影,久久地在窗外徘徊,只是他已满头白发,而他的目光充满关切,他还在守候着他的学生!

      萧老师呵,萧老师!那年我已是“知天命之年”,您已年逾古稀,但您仍像我的少年时代那样关怀、呵护着我。

      这是一种一生一世不了的师生情缘!

  五、恩师啊,恩师!

      月光在阶前清辉如水,一泻满地。久已想拿起笔来,写写小学的老师们,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处下笔。望着窗外的月光,万千思念涌上胸臆,情思绵绵。

      那位扎着两条辮子慈母般的张子英老师,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苦苦寻找她的下落,因为最后一次见她,是在1966年8月,文革的疾风暴雨中,到母校看望她,她怀中抱着自己不到三个月的孩子,头上缠着纱布,鲜血渗透,把纱布洇红一片。她遭受红卫兵的殴打,说她是“混进教师队伍里的阶级异己分子”,受到百般凌辱,我关切地问长问短,她只是摆摆手,让我快些离去,生怕连累了我。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从《邯郸市日报》上看到一篇文章,才得知她早已从市里调到峰峰一所小学任副校长,我两次到峰峰找她,均未见上一面,学校门卫师傅告诉我,她的一对孪生儿子同时考上北京两所著名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北京工作,她已在北京定居。

      李玉美老师英年早逝,已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永远离开我们。

      十几年前,张绍武老师的儿子春雷在邯郸广播节目中寻我我,告诉我张老师离世。当我赶赴邯郸西北20里外老师故乡那个丘陵环抱的小村庄,他已躺在漆黑的灵柩里,阴阳相隔。在张老师的灵柩前,无尽的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樊金林老师,自从五十多年前他因病休假,至今难以寻觅。

      萧老师,已到耄耋之年,仍然健在,我正在打算着召集小学同学们,把他老人家请来,欢聚一堂,重话当年。

  “春蚕至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诚哉信也!小学六年,五任班主任老师,他们一任接一任,无微不至,沤心沥血,百般呵护着他们的弟子,教育我们成长。

      师恩如海,大爱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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