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当年红楼一梦,“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多少的人影来去匆匆,又渐离渐散,命运的蛛网缠绕纠葛,也不过大梦一场,丝缕零落。
第一次见“红楼”之名时,心中构筑出的鲜红的亭台楼阁,在光阴流水的冲击下慢慢褪色,包括那些珠宝锦缎装饰着的人影,包括所谓“大观园”中的奇花异草,奢华园筑。
只有她,依旧是彩色的,依旧鲜妍灵动地熟睡在飞花芍药之下的石凳上,手中团扇掉在地上。花朵格外眷恋地落她满身,蜂蝶围绕着她嬉闹,却始终唤不醒醉意朦胧的她。丝丝缕缕的日光穿过细密的花蔓花叶,细碎地洒在她脸上;酒意正酣的她口内嘟囔着尤作那“泉香而酒洌”的酒令,唇红齿白勾勒出动人的笑意。红粉的花瓣落下,拂过她的脸颊,赠她一床香被,又嫌地上那白绸宫扇过于单调,便争先恐后地赴身而上——待她再次执起那檀木扇柄时,白绢上不沾得落红颜色,也该留了满扇花香了。
远处的人们依旧欢歌宴饮,喧闹非常,她这处却静谧得很。不是妙玉那种清高而绝俗尘,孤芳自赏的静,也不是林黛玉那心中万般凄苦,默默泣下沾襟的静。而是蜂蝶乱舞,活泼又率真,静得同她这人一般,也不禁要叹一句“只恐石凉花睡去”。
是趁酒放纵情思,去那神往已久的花下卧眠,还是天性使然,本该独沉酣梦?
你醉着,睡着,带着几分会心世俗的情趣;你可在梦里饮酒寻着倾心的美景?待你醒了,是不是就该烧起鹿肉,大吃大嚼罢了锦心绣口出妙句,带着对自恃孤高的几分不屑?你不知,此时此刻,在他人眼中,你就是一道惊为天人的风景,“说甚么楚娃美貌,西子娇容?”难比你此刻醉容。裙摆垂下石凳,腕上玉环,云鬓钗环,皆被落花遮掩,却更加浑然天成。不孤高,不世俗。人间对你而言,太多纷扰,让你不得不忍着委屈,一针一线地缝起难过,尽力去活出潇洒;天上于你而言,也未免过于凄清骄傲。你该是自由的风,礼仪得当却不拘泥于礼节繁杂,似光风霁月,引人顾盼流连。
史家有女名湘云,大梦一场,纵使人间千变万变,归来之时你仍是最初的清澈模样,醉卧青石花里眠,双目微阖清光透。
英豪阔大宽宏量,湘云一醉眠,是红楼梦中永久的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