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
我睁开眼,明亮的环境让我很不适应。
如果我没记错,此时我该是个死人才对。我清楚的得那最后一幕:我从十八层的高度仰身坠下,看着天离越来越远,风从耳边呼呼地过,感觉就像小时候坐火车时可以把窗子打开,把手伸出去,碰触那疾驰而过的气流。只不过现在这列“火车”驶向的是另一个世界,我人生的终点站。
听说自杀的人在死前最后一刹那会感到后悔,可我却没有丁点儿的悔意,我很确定没有!因为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十八层的窗外漂浮着,我想那大概是我的灵魂吧,“他”目送我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个没有丝毫希望,仅剩痛苦的世界。他在笑,我好久没有向他那样笑过了,那是一种毫无羁绊的、好不掺假的笑,好久了······
还是说回现在吧!我似乎在一部电梯里,电梯的四壁是透明的,可外面并没有什么可供欣赏或参照的景物,只有让人安静的放肆的白。电梯停在了负18层,这个数字很快让我联想到了那些作恶多端的人死后该去的地方。但我扪心自问,这一世应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除了我自己,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不该来这?电梯并不是以开门的形式让我出来的,而是干脆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这时一个身穿白袍的人出现在我面前,值得庆幸的是我看到的不是面目狰狞的判官活阎王,而是一个漂亮的姑娘。
“欢迎来到幽冥!”她用柔得不能再柔的声音告诉我这个早已猜到的事情时,我浑身的骨头都被痳酥了,不对,现在我应该没有骨头才对!
“你要是不告诉我,我还以为这是天堂呢!”我打趣地说:“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我是来引你投胎的修罗。”
“投胎?不是说自杀的人不能投胎转世,而是要到枉死城吗?”
“小伙,你小说看多了吧?”
这一切都太不符合人们对“另一个世界”的认知了。勾我魂魄的不是无常厉鬼,而是个貌美的修罗;自杀的人还能转世投胎;我“调戏”修罗,她还有闲心和我逗闷子?在我的“世界观”崩塌了之后,美丽的修罗姐姐又帮我重建了一个:生灵死后善者进天堂,恶者进地狱,非正常死亡者投胎转世。如果死亡是由外力造成的,则需要清除前世的记忆,转生为人;若是自杀身亡则要保留前世的记忆,转生为禽兽。
“什么?要我保留前世的记忆!”我可是恨不得把那痛苦的前世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她告诉我要我带着记忆再活一世,那还不如再让我死一次的好!
“我能选择不投胎吗?”
“每个像你一样的人都会这么说,但这可由不得你。不过,你有选择下一世作为什么而活的权利。”
这倒还算不错,她给了我十分钟时间考虑我要转世成什么东西,这感觉有点像当年高考填志愿。不能投生成人我并不感到难过,反而还有些高兴,我实在不想再受那份儿苦了。不过我也要选个好一点的归宿。思来想去,最后我对她说:“我想做一只鸟。”
“为什么是鸟?”
鸟多好啊!有一对翅膀,可以乘着风飞到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飞累了就停在枝头歇歇,饿了就吃些草籽野果,渴了就喝些露水山泉。有漂亮的羽毛,不用羡慕人家的锦衣华服;自己就能构起温暖舒适的巢室,不用为还房贷而奔波劳碌;遇到心中所爱只需要唱歌对她表达,不必担心自己不够浪漫······
“你还真是天真的可以啊!”在我一大推的美好憧憬还没表达完毕时,她就迫不及待的发表了评语,然后她问我是不是真的想好了,还告诉我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人间没有,幽冥也没有。可我想不出有什么好后悔的,话说回来反正鸟的寿命那么短,大不了我再到这走一遭呗!于是在我确定了要做一只鸟之后,修罗姐姐施展了她的法力,送我投胎去了。我并没有经过什么生死轮回的通道,而是在她在我额头上凭空画下一道符咒之后便睡过去一般的没有了意识。
待我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已经是一只鸟了。我站在一棵大树上,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又看了看自己的翅膀。黑色的羽毛很快让我明白,我转生成了一只不怎么好看的鸟。但到底是什么鸟呢?我看不见自己的全貌,这附近又没有镜子或者水池什么的。我四下张望,寻找能反光的物件儿,发现这儿到处都是石碑,而周围的树上、栏杆上,还有那些石碑上落着很多乌鸦。我看看“它们”,再看看自己,于是我确定了——我是一只乌鸦。这太不公平了,世界上成千上万种鸟,为什么我偏偏要投生成一只丑陋的、被人嘲笑的、惹人讨厌的食腐动物。而且还不是像想象中的那样投生成卵,然后被孵化出来慢慢长大,而是直接长成了这副模样,看来那修罗说得对,我确实太天真了。原来鬼神也是会坑爹的!虽然我知道乌鸦其实是一种聪明且生存能力极强的一种鸟类,还有锋利的爪子和坚硬的喙。可当我一想起《伊索寓言》里那些被狐狸耍得团团转的家伙,真是耻于与之为伍。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已经是一只乌鸦了。
今天的天气不错,可是我耳边想起的哀乐让我颇为不爽。不过这里是墓地,有葬礼再正常不过了。是谁的葬礼呢?那悲伤的乐曲,来自一个新建好的坟墓,墓前站着好多穿着同我羽毛相同颜色衣服的人。我远远望去,似乎看见了我认识的人?这到底是谁的葬礼呢?我飞了过去,飞得流畅,落得平稳,好像我从来就是一只鸟一样。等我看仔细墓前的人时,我呆住了。
墓前站在最前面的竟是我的爸妈。我看着他们,他们看和墓碑。爸妈比从前苍老了许多。我妈哭得泣不成声,偎在我爸怀里。我爸抱着我妈,眼里没有一丝神采,茫然若失。看着他们经历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让我很是煎熬,我开始后悔了,为我愚蠢的自杀而后悔!他们身后站着的有家里的亲戚,有他们的同事、同学、朋友,也有我的同事、同学、朋友。
原来是我的葬礼,有几个人是参加过自己的葬礼的?这感觉怪极了。
我没想到我死了会有这么多人来参加我的葬礼。虽然其中有很多人我并不认识,还有很多人我并不喜欢。但这多多少少让我有了一些存在感,虽然现在的那个“我”已经不存在了。看着我父母伤心欲绝,我却无能为力,索性不去看他们了。之后我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后面那些人。我公司的领导,那个死胖子正在看表,他一直很忙,但从不忙正事;小楚哭了,我知道她对我有好感,其实这姑娘也不错,可惜那时候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李二站在中间的位置上,没想到这孙子也来了,他在那儿卖力的划弄着新买的Iphone 6 ,要是那个项目给了我现在我估计我都换电脑了;小舅和小舅妈一起来了,但他俩站在最后面间隔一臂距离,他们是来做广播体操的吗?
那些不相干的人呆了一会就走了,然后是亲戚们,然后是小楚,之后过了很久我爸搀着我妈也走了。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真不是滋味。可如今已是隔世了!他们走后,我飞到自己的墓碑前,站在那看自己的遗像和墓志铭,良久后我准备飞走,去过一只鸟该过的日子。可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原来鸟类的听觉如此灵敏,我回头看,竟是他们俩。
我飞到自己的墓碑上,站定,看着他们俩牵着手走过来。
他们到我的墓前,献了花,鞠了躬。我很受用,就当是他们在对我道歉吧,虽然我不会原谅他们,而且现在我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一只惹人讨厌的鸟,而不是那个惹人讨厌的人,谁会在乎一只鸟的感受呢?
许明,我的发小,唯一信得过的朋友。
韩柳,我的恋人,唯一爱过的女人。
就是这样的两个人,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绝望的滋味儿,让我觉得生命不再那么重要。现在他们俩一起来看我,莫不是想气活我?我不想再看见他们俩了,于是我抖了抖翅膀飞到他们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他们的地方。
我刚飞到一片开着花的桃园,就听见一阵悦耳的歌声。当我寻着那歌声,觅到它的源头时,我被一个娇小的身影吸引住了,她一边啄采着花朵里的露珠,一边欢快的唱着。她的羽毛那么鲜亮,她的歌声那么迷人。她轻快地在枝头蹦来跳去,可爱极了。我完全被她迷住了,我想和她打招呼,可我刚一出声竟是一声难听的“哇!”
那娇小的黄莺儿似乎被我的怪叫吓着了,她回头看我,露出了惊异的表情,我想她是又被我的丑陋吓着了。他拍了拍翅膀飞走了,我却没有勇气追上去道声“对不起”。我想我恋爱了,可我不该爱上一只美丽的黄莺,因为我是一只乌鸦,和我作为人的上一世同样丑陋的乌鸦。
之后我每天都到这个桃园来,等待那个优美的声音再次响起。但她一直没有出现,直到桃花都落尽了······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那个声音又一次出现了,不过这一次不是婉转的歌,而是惊慌的叫。我顺着叫声找去,看见了那使我相思成病的身影,而她后面紧跟着一只凶猛的雀鹰!我想都没想就箭一样的飞了过去,那一刻,我忘了自己只是只乌鸦,而我面对的是一只有着尖爪利喙的恶隼。我阻断了食肉者的去路,弱小的黄莺得以解脱,藏在了一株繁茂的桃树的枝叶间。我疯魔了一般和那只恶隼在空中搏斗,我显然不是他的对手,只觉得天旋地转,我被抓得遍体鳞伤,脖子上的毛被啄得没剩几根了,这场没有悬念的战斗注定要以我的失败而告终,但我不会让这个欲图伤害我心中所爱的家伙赢得那么轻巧。我叨下了他翅膀上的一块肉,他一声惨叫后负伤离去了。而我此时浑身的羽毛已染得血红,我有气无力地飞到她刚刚藏身的桃树上,细细的寻找她的身影,然而此时她已经不见了踪迹。
看来我真的是单相思啊!而这单相思竟要我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么重的伤我是活不了的。
绝望再次包裹住我的心,此时天色暗了下来,愁云布满天空夹杂着闪电与雷声。我抖了抖受伤的翅膀,奋力飞起,朝着闪电劈来的方向飞去,我竭力地飞,像是要冲破离恨一般,可我没有那个力气了,在最后一次振翅后,我的身体僵在了高高的空中,之后像石头一样直直地坠向地面。我好像又一次看见了自己的灵魂,他在朝我微笑。
我再次醒来,又一次见到那个修罗,我这样一副鸟样她竟然还能认得出我。
“这么快就回来了?”
“见到你真好!”
“这一世你可以为人了。”
“杀我的不是那恶隼,是我自己。”
“你的意思是?”
“这次我还要做鸟,我想做一只黄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