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小时候，在我们家是很少谈论死这个字的，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我压根没往那头想。
在我妈眼里，我和我爸都是怕死的人，有点小病小痛就嚷嚷着吃药，简直不能入她的法眼。我甚至小时候还偷偷舔过我爸的药片糖衣，并且，非常认真地宣布，等我生病了，也要给我买好吃的药。听我妈唠叨多了，就觉得，我还真不是个当英雄的料。但是慢慢长大之又发现，怕死挺好的，怕死才会好好地活。
对了，我妈曾经和我聊天，我们好像谈到过这类话题，是好久以前了。她说，如果她死了，要么种棵树，要么洒向海，不想占用资源。我就想，老太太这不走寻常路，又文艺，又环保，还向往自由，确实比怕死的我强多了。
我一直跟别人说，我从小到大好像没怎么见过，生与死。到底是没见过，还是我刻意忘了，也说不清楚。
我在家里，辈分比较大，所以，同辈人大我至少两轮儿，跟我同岁的又差不多是我的小辈，真的有机会可以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孩，得管我叫姨奶奶，但因为上学、工作乃至成家，我又已经跑得太远了，有机会等于没机会。严格说来我没有见过那种刚出生的小孩，以至于我在第一次抱我的孩子的时候，双手哆嗦得就跟段子里的新手爸爸一样，全凭一腔母爱硬撑。
回想起来，第一次知道死亡，是奶奶过世。只记得是土坯的房子，黑乎乎的。我和哥哥从那儿过，溜着墙边走。我问过我哥，你记得奶奶长什么样子吗？他说记得呀，戴个帽子，然后巴拉巴拉一大堆……但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时候我5岁。
第2次知道死亡，是我在县城上高一的时候。外公去世，家里人怕耽误我学习，所以，很多事情安排妥当之后，父亲来城里的时候才告诉我。我记得我当时没哭，但是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梦见他，梦里有时候知道他已经过世，有时候不知道，但是梦境都差不多，他总让我跟他去玩。我把这些事告诉家里的大人，他们说，得在烧香的时候给老爷子说说，不要总逗孩子，于是我也被吓得不轻。后来我就没那么频繁地梦见他了，但是会时不时的想起一些和他有关的事情，直到现在。
他说，没得奖还好意思从街上回来啊？我反驳，没得奖我也好意思从大街上走回来。他就笑，这丫头好，不生气，不好面子，以后能活到120岁。
他说，丫头，快看看，这个字你认识不？然后一笔一划在我面前写下一个“華”字，就这把戏，每次都玩，他不腻我都腻了。
他说，丫头，快给大家表演一下你的珠心算，看我梗着脖子表演，他也梗着脖子享受别人的赞叹声。
他说丫头，你哥大一些，所以压岁钱给他10块，给你5块，你不能说亏欠啊！不想让我说亏欠，那您告诉我干啥！
他说丫头，柿子熟了你快回来背。
他说丫头快干活，别偷懒……
我一直以为我记得他，是因为我已经长大了，后来想想，不完全是。我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我们之间有很多的回忆。电影《寻梦环游记》里不是说过吗？只有当活着的人不再记得你，你才是真正的死去。
第三次知道死亡，是工作以后，一位同事的家属去世，我们去参加追悼会。因为谈不上熟悉，所以除了被整个氛围吓到，更多的，是觉得人生无常。
我带霍同学去看《寻梦环游记》的时候，其实并不是为了给他做所谓的生死教育，而是我自己对动画电影有迷之好感，你没发现这些看似小孩儿的东西，里面藏的，全是大道理吗？
有一段时间总会和霍同学聊到与死有关的话题，大多数的时候是他起的头。
他说妈妈，是不是长着长着就长大了，然后长着长着就长老了，然后长着长着就长死了，我说对。
他又问我，那我长大的话你会不会也长老。我说会。他说那我不长大了，因为你长老了就该死了，我不想你死。我说，人都会死，所以，每个人也都会长大长老，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他问我什么情况下会死，我说有的时候是意外，有的时候是生病。如果是意外的话，那我们自己要注意安全，危险的事情不要做，危险的地方不要去。但是也有些意外，防不胜防。如果是生病的话，我们可以早睡早起，坚持运动，好好吃饭，认真休息，保持愉快的心情，这样就有力气可以跟细菌小恶魔对战。于是，他给他爸爸打了个电话，叮嘱他说，你要早睡早起，不要抽烟，不要喝酒，不要熬夜，不要死。太过直接的表达方式，突然到他爸有点接受不了。
有一天他又跟我说，妈妈，那是不是外公最先死，外婆第二，爷爷第三，奶奶第四，爸爸第五，你第六，我最后。我说，如果只是从年龄上来看的话，是这样的。但是你千万别在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跟前说这样的话，因为他们不太喜欢。他问为什么？我说，因为人到了一定的年龄，真的会害怕。我记得我的外公有段时间总在我妈面前念叨，“不如死了算了”，但是慢慢的他就再也不提了，也不知道是因为担心我妈心烦，还是他自己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霍同学很久没再跟我谈过死亡的话题，可能是不再好奇了，也有可能是因为“长大”这件事情真的肉眼可见吧！长高了，掉牙了，能帮我很多忙了，而且发现，他长大的时候，我好像也并没有多老。
我不知道我这算不算“正确”的生死教育，但是我想，我们都知道了，如果还能被活着的人记得，那这个人就没有真正的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