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闲的空档,我喜欢带着忠实的阿黄,游走在山坡上,放眼望望远处的山梁,俯身闻闻路边的花香,有时候也会怔神,偶尔想想我曾有过的某个理想。
如今的山里,道路大都用水泥硬化过了,平整,宽阔,一笔抹去了曾经雨后让人不堪的泥泞和冬日北风呼啸下的尘土飞扬。遇上有上边的领导下乡,还时不时的会有人打扫,扫去枯木落叶,也扫去武松的羊群留下的粪球。可是现在村里的汽车多了,车来车往的,都被碾轧成了黑色的小膏药块儿似的,贴在路面上,如长了满是麻子的脸,这时,村上管事的就逮到武松教训一通,然后再无奈的差使人铲了去。再最后武松就被叫去谈话,羊群不能再走这条道儿了。武松的羊圈便也只好更换地方,挪到了我们这一排一座久无人住的空房子里。于是夏季惬意的凉风中常会飘来一股时浓时淡的羊膻味儿,还有附近我们种的菜园子也时不时的会遭殃。武松的大羊们都老实的呆在羊圈里,刚出生不多久的小羊因着羊圈栏杆稀疏,总好奇的钻出来四处探寻。先啃了谁家的青菜,又嚼了谁家的萝卜。邻居们都气愤不过,不好惹的,扔块儿石头痛撵一通,常常伤着小羊,好说话的人家便赶回羊圈了事。碰到武松来给羊添水时,好趁势狠命的指责一番,武松也总是呵呵的笑笑,一副憨厚可怜状。我们家的菜园遭殃最多,但我老公宏领总说算了,追究他也没用,三番五次的也都习惯了,他人也挺可怜的。
武松弟兄四个,他排行老二,憨厚老实,也没什么能耐,弟兄多,家里也贫些,只会执着的养羊,有快二十年了吧,也一直是四五十只的规模。早年说不上媳妇,最后不知是谁介绍,娶了一个憨媳妇,整日吃了饭就一人坐在门外的小凳子上,不远的皂角树下,总有闲散的村民农闲时打牌消遣,她便愣愣的在人群中坐定,没有人和她说话,她也不找人说话,一坐便是一晌。有时候一个人也没有,她一样没什么心事似的干坐着,这已是她的日常。据说她是生了两个娃的,头胎是个儿子,没出满月就被她睡着时给压死了。后来又生了女儿,一家人也便算是有个完满吧。
走上山梁,周边的山地都已翻新平整,一块块的黄土地透露着新的生机,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草,只留下地偃上几丛野菊开的绚烂,一簇簇赛过秋日的骄阳,也似仰着的孩童般烂漫的笑脸,安抚着今年农人绝收的不快和失望。
今秋多雨,大中小雨挨着个儿的下,连空气里都是许久的潮湿,一个多月几乎没有见到过一个晴天。这一季的禾苗在酷暑里遭遇干旱,在农人们追过肥后干旱,在气象台发布大雨时干旱,说好的雨都没有准时到来,白白的葬送了几百元的化肥,有后悔种地的,有骂老天爷的,只是这一季的绝收是铁板钉钉的了。有性急的早早的拔去了干卷的禾苗,可没几天,雨便来了。然后不停的下,下得白天连着黑夜,下得人们怀疑是天顶漏掉了,一个多月连绵不断。眼望着又要错过小麦的播种了,这老天才开始一点点极不情愿的揭开阴沉的脸。农人们也顾不得跟老天斗气,三五天的光景便杀光了秸杆儿,翻了地,连耙地带播种,匆忙的抢种下了又一季的希望。这好歹算是种上了,种上也便是安了心了。
山里有多条宽阔的大道,可我偏喜欢走在那羊肠,小道上有一种叫做抓地龙的顽草,总是霸道的铺满每一寸裸露,根也倔强的扎满每一个缝隙,你看着这里葱茏的一片,你去拔拔看,一定使尽力气却收获寥寥。这样的小道你走上去软软的,如张开怀抱的地毯,脚边伴着悉索的声响如生命在滋长。我曾开玩笑说,我就是属这种草的,扎哪儿就在哪儿活。
若是清晨走上一遭,那草间的露水总打湿了脚面,凉凉的,清爽的,滋润心脾,让人一个激灵,全天的舒畅也就有了饱满的开头。我在这里徜徉,路边的小草会亲吻我的双脚,草丛的野花摆弄着各自的清香,两旁平整的土地掩藏着来年的希望,举目远眺,山外有山无比的苍茫,天然的水墨画卷在眼前铺开来,抬起头,蓝色打底的天空衬托着格外洁白的云朵,心情便也随着那份湛蓝一时欢快起来。
有人远远的吆喝着,随即便是清脆的皮鞭声在山谷里回响,是武松的羊群在乖乖的俯首称臣吧。这回响也提醒了我,该回去了。脚边有一簇灿黄的野菊花,俯身折上一枝,闻到一丝淡淡的苦涩的清香。我喜欢这花,喜欢这颜色,我想带回一枝插在案头的花瓶里,好让我不会忘掉这田野里的芬芳,也能时常记起这味淡淡的苦涩,如人生,如生活,如那某些个不能一一实现的理想,如一件件破旧的衣裳被晾晒在乡村生锈了的铁丝上,随风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