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 年 6 月 8 日傍晚，闷热了一整天的县城终于在高考结束的钟声里酝酿出一场暴雨。林源走出正新学校的考场时，天空像被撕开道裂缝，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青灰色的水泥地上，溅起的水花沾湿了他卷起的校服裤脚。
“林源！等等！” 陈一凡抱着备考包追上来，书包带歪歪斜斜地挂在肩上，“朱依萍说戴彬在老地方等我们，雨快下大了，要不去借把伞？”
林源望着雨幕中模糊的街道，想起三天前他们约定聚餐的场景。那时戴彬站在教室窗边，夕阳把她的侧脸染成蜜糖色，她说：“等考完，我们去大榕树餐厅吃糖醋排骨吧，听说那里的招牌菜要提前预订。” 此刻他摸了摸裤兜里被捂热的准考证，摇头道：“跑快点就到了，别让她们等太久。”
两人踩着积水狂奔，拐过三条巷子时，林源远远望见戴彬和朱依萍站在大榕树下。戴彬穿着淡蓝色连衣裙，裙摆被风吹得贴在腿上，手里的塑料袋里装着几瓶饮料，水珠顺着发梢滴在锁骨处。她抬头看见林源，眼睛瞬间亮起来，举起手里的塑料袋喊道：“买了你们爱喝的冰红茶！”
“早知道带伞了！” 朱依萍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我现在住的地方,巷子全是泥，我这双新鞋算是废了。” 她跺了跺脚，帆布鞋上溅满泥点。四人说笑着往餐厅跑，林源故意放慢脚步，和戴彬并肩落在后面。听她讲最后一科理综考试时，邻桌同学紧张得把铅笔芯都捏断了的趣事。偶尔有残留的雨滴从树叶间滴落，戴彬会轻轻拽一下他的衣袖，提醒他避开。
大榕树餐厅里飘着糖醋排骨的香气，四人围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点了满满一桌菜。陈一凡举起饮料杯，大声说：“为再也不用刷题熬夜干杯！” 玻璃杯相碰的脆响中，戴彬忽然被呛到，轻轻咳嗽起来。林源默默把她面前的冰红茶换成温热的紫菜蛋花汤，对上她惊讶又带着笑意的目光时，耳朵不由得红了。,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夹起一块排骨。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餐厅的遮阳棚流成水帘。朱依萍托着下巴感慨：“真不敢相信，我们就这样考完了。以后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戴彬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轻声说：“我想报一所北方的大学，听说冬天会下很厚的雪。”他盯着碗里的汤，看着自己的倒影在涟漪中破碎又重组，半晌才说：“挺好的，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林源你呢？” 陈一凡往嘴里塞了个炸春卷，“听说你想报本省的学校？”
“嗯，离家近。” 林源抬起头，正好撞见戴彬的目光。她睫毛上还沾着水珠，眼神里有他读不懂的情绪。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淹没了餐厅里其他食客的谈笑声。
饭后雨势稍歇，四人沿着湿漉漉的街道往住处走。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戴彬和朱依萍走在前头，说着填报志愿的事。林源和陈一凡踢着路边的石子，沉默了许久，陈一凡突然说：“你真打算就这么不说？”
“说什么？” 林源踢飞一块石子，看着它掉进积水里。
“别装傻。” 陈一凡撞了撞他的肩膀，“这三年，全班都看得出来你……”
“前面就是护城河了。” 林源打断他的话，目光落在前方路灯下的戴彬身上。她正仰头看夜空，雨丝在路灯下泛着银光，把她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温柔。朱依萍在旁边指着什么，两人忽然笑起来，笑声清脆得像雨打在芭蕉叶上。
雨已经完全停了。街道上的积水倒映着霓虹灯，像撒了一地的碎钻。四人沿着护城河慢慢走着，朱依萍指着天边的晚霞感叹：“以后大概很难再有这样的日子了。” 戴彬蹲下身，伸手触碰水面，惊起一圈涟漪：“不过我们都要去新的地方，认识新的人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县城的钟楼，时针指向晚上九点。陈一凡抬手招来一辆三轮人力车，车上的塑料布还残留着雨水的痕迹。四人挤上车，林源和戴彬面对面坐着，膝盖偶尔不经意间相碰，又慌忙躲开。
人力车在石板路上颠簸前行，车轮碾过积水发出 “哗哗” 的声响。陈一凡和朱依萍兴致勃勃地聊着暑假计划，林源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戴彬身上。她歪着头看向车窗外，路灯的光掠过她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长的影子。
“师傅，停一下！” 朱依萍突然喊道，“到我们住的地方了。” 陈一凡跟着下车，临走前冲林源挤了挤眼睛，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车上只剩下林源和戴彬。人力车继续向前，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安静。林源绞尽脑汁想找些话题，最后笨拙地开口：“今天的糖醋排骨，味道还不错。” 戴彬被他的话逗笑，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是啊，比学校食堂的好吃多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人力车师傅聊着天，听他讲县城里这些年的变化。车慢慢靠近戴彬住的地方，她突然说：“师傅，就在这里停吧，我走回去就行。”
林源跟着下了车，夜风拂过，带来护城河潮湿的水汽。戴彬从包里掏出个信封，递到他面前时，手指有些微微发抖：“本来想高考后给你的，现在提前送吧。” 她的耳朵红得厉害，说完不等林源回应，就转身跑开，蓝色的裙摆消失在巷口的路灯下。
林源站在原地，捏着微微发烫的信封。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传来人力车渐行渐远的声响。他小心翼翼拆开信封，里面是张手绘的明信片，画着他们的教室，窗台上摆着一盆绿萝，背面写着：“谢谢你这三年的陪伴，愿我们都能成为想成为的人。” 字迹工整清秀，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雨又下大了，林源把明信片小心塞进怀里，任由雨水打湿头发。他望着戴彬离去的方向，忽然觉得这场小县城的雨，把青春的燥热和懵懂都冲刷得干干净净，只留下绵长的思念，在心底生根发芽。小县城的夜晚温柔又静谧，这一刻，所有的紧张、期待与不舍，都化作了心底最柔软的牵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