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担角

扁担角是牛的名子,它的犄角就像两根扁担竖立在那儿一样。扁担角性格温柔勤勤恳恳。通体是纯一色的枣红色,像缎面一样闪着光亮。

扁担角是一头很壮实的乳牛,正在年龄上,能吃能干,莾莾牛犊吃不饱,干不乏。不知都下了几窝的牛犊。扁担角干起活来,温顺听话。人人都乐于套它,驱便它,耕地种地都要用到他。

我之所以对它这么熟悉,是因为那些年,我父亲是生产队的饲养员。生畜对于饲养员来说,就是他的儿女。生产队曾死了一头牛,大多数社员在暂短的叹息之余,忽而转为分肉时的欢快。父亲却对这头牛,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自拔。

人有人言,兽有兽语。牲口是能听懂人的话的。使用的人,慢慢地知道了它的脾性,使役时毫不费力,鞭只是扎一扎。它就腾腾腾地拽起犁爬往前跑。一声"嘚……"鞭子在空中扬起,鞭梢甩出了一个清脆的"啪啪",它知道这是前进的信号,端端地向前蹿去。一声"喔喔",它就知道,需要停止,乖乖停下来,立住不走了。一声"回来",到了地顶头,是回过头来,继续往下犁的意思。

唐代的韩愈在《杂说四》中说,有的人,"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才,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这种人使用而不知道它的用法,喂养而不知道它的食量,在什么情况下该增加,在什么情况下该减少。甚止不懂得它鸣叫的意义是什么,拿着鞭子,唉声叹气说,世界上没有千里马。这里说的是千里马。千里马与普通的马不一样。喂养和使用的地方和方法也不一样。什么东西,就要放在恰当的位置上,而且要知道它的使用方法,还要知道它的食量和喂养方法。

在生产队,套牲口犁地都基本是固定的,什么人套哪头牲口,这是一成不变的。唯有他才了解这头牲口,并正确地使用这头牲口。

比如,是明天犁地,前天,队长给饲养员招呼一声:明天把扁担角喂早些,喂饱些,再加点料。明天要用这头生牲口。饲养员就知道是谁套这头牲口。

交过夜,饲养员就醒了,圾拉着鞋,在草池里搅拌草料,开始喂养生扁担角。三槽喂过,这头牲口就滚巴圆,吃饱了。

果然是他,叫开了饲养室的门,向饲养员招呼一声,然后进圈去拉扁担角。从槽上解开缰绳,把扁担角往出拉了出来,拿着套绳,掮上犁,鞭杆,向地里走去。

父亲不忘还要叮咛一句:"扁担角怀着崽子,耕地时看向着使用,该休息的时候,让它休息会儿。″

"放心吧,大叔!"犁地人答应着。

三夏大忙,所有的牲口,几乎都用上场。饲养员也知道。这个季节不用队长招乎。饲养员就早早起来,点亮了油灯,锨铲草料所发生的嗞喇声响起来,一头牲口前倒一铁板锨草料。

牛长长舌头从鼻头卷着草料进去,只听见沙沙沙的草料声和牛喘息时发生出呼吸声和铁环在槽沿上的碰撞声,响成一片。

骡子,马,驴等大牲口,它不像牛那样,靠舌头卷草料。而是靠牙齿咀嚼,只听得他们嘴里咯噔咯噔嚼着草料,那声音好听极了,像一个个美妙的迷人的音符在奏响。

夏天的中午,所有的生口都得上场,拽碌碡碾麦子,太阳晒得人不想睁眼睛,有的人吆着牲口竟然脒噔噔的。扁担角不紧不慢地绕着转圈子。

许多年过去了。月,圆了又缺。缺了又圆。许多年就这样过去了。

现在的扁担角不同于当年年轻的时候了。它的食量大不如从前了。就是躺在荫凉的地方,也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它脒着眼,卧在残阳下,也许回味着昔日的辉煌。也许重温牛犊绕膝的欢乐。

不久,扁担角不吃也不喝,全身没有一丝力气。似乎连站也站不起来。终日只是卧着,偶尔睁着浑浊的目光瞅你一眼。只等待着生命的终结。它似乎看到了它的最终结局。等待他的将是利刃和人们欢笑。

一个冬天的早上,父亲无精打采地对队长说,扁担角不在了。说这话的时候,喉咙里有一丝悲怆的味道。

扁担角终于去了另一个世界。它的尸骨任人摆布,任人宰割。即使人寝其皮,食其肉,也无知无觉,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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