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放权与制衡---续命双绝招
八角点了点头，捋须笑道：“明末的一些问题，清朝也有所总结和借鉴。其实，正是满清和农民军充分利用了崇祯的性格缺陷，才令他自己毁掉了明朝。劳心竭力的崇祯帝每日所忙之事，都是被敌对势力撩拨之后的应激‘膝跳反射’，而且对方希望他如何反应，他就‘非常听话’地如何反应。”
“敌对势力对崇祯帝的了解，绝不弱于明朝的大臣。满清大军每隔几年就入关抄掠一次，都是为了达到刺激崇祯神经的目的。明朝的边防重兵‘关宁铁骑’镇守的山海关锦州一线不可能被轻易突破，故清兵每次都取道蒙古、骑兵绕远路入长城；而北京也是重兵驻守坚城、不可能迅速攻克；故清兵每次都在河北、山东烧杀一圈后再绕回东北，只要让崇祯恐慌了或愤怒了就算达到了目的。”
小武诧异道：“我之前一直没有搞明白，原来清兵并不是在吴三桂献出山海关后才首次入关的，崇祯在世的时候清兵就已经入关多次了！。”
八角捋须笑道：“不错。强调吴三桂献出山海关一事，只是满清为了分化瓦解汉人抵抗力量的文化手段。同理，清朝也很乐意去赞美‘勤政’的崇祯皇帝、抹黑‘懒政’的万历皇帝，官方利用这种扭曲的史观来引导汉人的反思集体钻入牛角尖。这是歪曲文化、逆判得失的手段，不过非常有利于《控制论》的施行。”
“直到今天，若你查询‘清兵入关’事件，所有信息来源都会说、该事件发生在崇祯帝过世以后。在满、汉史学家的共同努力下，崇祯二年、十一年、十五年的三次清兵大举入关，几乎无人知晓，就连一张进军路线地图都找不到。这种‘春秋笔法’式的总结能够夸大袁崇焕、吴三桂等人的‘叛徒’行径，从而掩盖崇祯帝的倒行逆施、以及令满清受益的结果。”
“事实上，由于崇祯喜欢委罪于替他卖力的大臣，他绝对不是偶尔中过一次敌人的反间计；而是每年至少要中一次以上、不断地自毁长城。但是满清的《控制论》通过歌颂明朝的劣者、贬抑明朝的优者，成功给出了相反的心理暗示，从而令汉人对本身文化减少自信，达到群体性压抑智商、易于被统治的效果。”
小武沉吟了半响，抬头道：“既然满清核心人物精于《控制论》，是否意味着他们心里想的是一套、做的却总是另一套呢？也就是说，嘴上说的对错和心里想的对错相反，希望别人相信的和自己相信的也是相反！老实说，一直保持着表里不一，也是很吃力的、很难长期做到的呢！”
八角呵呵大笑，然后点头道：“假作真时真亦假，到后来确实会出现真假难辨之事！所以清朝的皇帝自小都按照父亲的要求、饱学《控制论》的学问，长期训练之后将之形成习惯、渗入自己的血液就好了。”
“所以，清朝的皇帝大都也比较‘勤政’，但与明朝崇祯的‘勤政’迥然不同。清朝的历代皇帝必须不停地分析事务，思考文化上的苗头，才能维持住《控制论》，所以执政都挺辛苦。只因顶层《控制论》的维持工作，皇帝是无法委托给大臣的。”
小武有些恍然道：“难怪清朝每个皇帝都很重视继承人的学业问题，很多皇帝都会手把手地指点儿孙，原来他们有一线单传的‘帝王之术’以及‘人民控制术’！只能靠这种方式传下去！而学不懂其中精髓的儿孙基本上是无法继承帝位的！”
“但是很可惜这些内容、只有皇家人才有机会接触，我们老百姓是无法看到的。普通人也就只能将就着看看扭曲的史观罢了，所以很难弄清楚什么样的方式和手段、才是正确乃至优秀的治国方式和手段！”
八角咧嘴微笑道：“你要想弄明白，其实也不难。所谓实践出真知，虽然没有参加治国实践，但是将别人的实践加以比较，那也不难分清楚他们的优劣。”
小武歪了歪头道：“比较一下？我就能明白了？”
八角点头捋须微笑道：“不错。说起明朝的崇祯，正好清朝也有一个皇帝可以与他对比，‘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比较一下你就全明白了。”
“那就是1850年登位的咸丰帝，也是清朝最后一个用先帝遗诏所指定的皇帝。他在位十一年，面对的也是一个风雨飘摇的江山，应该说形势比崇祯所面对的还要糟糕的多。”
小武思索道：“你是说咸丰？好像史家对他也没有什么好评价？”
八角笑道：“那是因为咸丰没赶上好时候！他刚刚登基就碰上了太平天国起义，这支农民军的实力在历史上是数一数二的、影响力近乎涵盖汉人所在的全部18省；不久北方又闹起了捻军，也号称有骑兵50万。这样一来，咸丰在位的十来年除了镇压反叛、疲于奔命，还能有啥好日子过？”
图表15太平军与捻军活动的时间与地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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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点了点头，道：“咸丰帝面对的局势之糜烂，好像是不亚于明末崇祯帝。”
八角捋须笑道：“关键是此时清朝国库已经没有钱了，而且南方八旗军的主力（江南大营、江北大营）都已被太平军彻底打垮。甚至当太平军攻占各城市的时候，都将那里的满人洗荡一空，造成清廷对大局完全失控。而最后一点满蒙军队，只能用于拱卫北京，阻止太平军北伐，仅能苟延残喘而已。”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咸丰帝运筹帷幄，居然头皮发麻地顶了过去，令太平军慢慢地被削弱，最终镇压成功。国家虽然元气大伤，但毕竟还是稍微回到了正轨上。他虽死的早、但身后有了‘同光中兴’（同治、光绪），你不得不说，咸丰帝还是做到了一个明君该做的事情。就算清朝仍在继续衰落，也不能把责任算在他身上。”
小武点了点头，道：“这情况我还是知道一些的，咸丰帝还是靠曾国藩的湘军才能够翻身。皇帝批准离开朝廷的汉人大臣们、去地方上搞团练，让他们自筹兵饷和武装、去对付‘长毛’（太平军）。回头看看，确实卓有成效。”
八角捋须笑道：“这就是咸丰帝的平叛第一招---放权。你别小看这一招，崇祯就一辈子也没学会。崇祯整天在为兵为粮而操心，还不如咸丰手中无兵无粮，反而无所挂碍---军政全都大撒手、任由大臣自行发挥，结果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一大批杰出汉臣这才应运而生。”
小武皱眉思索道：“这似乎是说，崇祯帝就是一定要亲自去当‘剿匪总指挥’，而咸丰帝却甘愿只做个‘不管总指挥’？不管却胜过管？”
八角点头道：“太平军靠抢劫地方来解决军饷问题，湘军、淮军、楚军同样也是靠地方上收缴和集资来解决军饷。双方其实有些相似，只不过一方是非法壮大、一方是合法壮大而已。故曾国藩也获得了‘曾剃头’之‘美名’，完全不像是朝廷的部队。”
“另者不同于明末的官军剿匪、往往受限于行政上的条块分割，清末的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人，是在基本无朝廷指挥的情况下随机作战，自行决定如何平叛。敌军前往哪个省就追往哪个省，这种‘游牧式’作战完全不受地方官节制。”
小武若有所思，点头道：“对咸丰来说，此平叛策略其实是‘驱虎吞狼’之计！而团练军与农民军缠斗数年、贯穿多省，他们彼此之间是最了解对方的，其实朝廷也真不必发出任何实质性命令，只须给出宏观要求和支持即可。”
八角笑道：“这就是最高领导人抓权不如放权的道理！而咸丰帝的平叛第二招，就是‘制衡’。正如他说过的一句心里话：‘去了一个洪秀全、来了一个曾国藩’，若不能控制住团练军，那么平叛得胜后，国家极有可能面对着新的颠覆力量。”
小武点头道：“不错。以前有很多说法，都是在质询曾国藩在势力最大的时候、为何不造反？当时他造反的话，也许清朝就早灭亡了不少年。”
八角摇头道：“也没那么容易。当曾国藩逐渐占据优势、并走向胜势的过程中，咸丰帝一直在边上冷眼观察。所谓旁观者清，他很快发现了湘军中的一些缝隙可资利用。在不影响平叛全局的情况下，他不断地对非曾国藩亲近势力给以更高的封赏，将更多的权力下放给他们，以使他们能与曾国藩平起平坐。这样‘分权’搞起来后，团练军便不是铁板一块了。”
“比方说，湖北巡抚胡林翼级别本就不低于曾国藩。而湖南巡抚张亮基的师爷、胸怀大志的左宗棠也被提拔为方面大员，后成立楚军以独立于湘军之外。又给湘军中的几个安徽营以独立建制，让李鸿章领导他们另立淮军并独立作战。再比方说将湘军中的水师彭玉麟部提拔为独立的水军。这样就导致曾国藩虽与胡林翼、左宗棠、彭玉麟、李鸿章等人都曾并肩作战、关系不错，但也不得不对他们有所顾忌。”
小武恍然大悟，点头道：“‘放权’再加以‘分权’，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将团练军的势力分裂并制衡起来！高明，实在高明！”
八角点了点头，微笑道：“既然想要互相制衡，就不能让彼此的势力相差太远，不能让曾国藩出现一家独大。而这些势力互相之间总会有些摩擦和争夺，一旦发生、作为总裁判的咸丰就会貌似公正地吹一些‘偏哨’，最后得利一方必然不是曾国藩。而左宗棠、李鸿章等人就这么强大起来了，总体上关系也就摆平了。”
小武点了点头，笑道：“听说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率领湘军主力打了很多硬仗，最后也是他最先攻入了太平天国的首都天京。但他也常常因为很小的事情，被朝廷下旨贬斥。原来就是这个道理！”
八角抬臂捋须道：“不错，这是很明显的事情。曾老九所部就是曾国藩最嫡系的势力，不压制他压制谁？一边要压、另一边要拔，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平衡的效果。当然，曾国藩到底是个聪明人，浸润传统文化又很深。他非常明白这一点，因而同‘黑哨’裁判咸丰帝非常配合，主动申请被压制、以求得安全。”
小武连连点头道：“咸丰皇帝果然深明驾驭群臣之道，也因此才能逐渐消解了灭国之祸。听说当时在华的外国使节纷纷接触太平天国，都在为清朝的灭亡而准备。当几路太平军北伐威逼北京的时候，基本上很少有人相信、清朝还能够缓过来！”
八角微笑道：“不错。好容易消灭了太平军之后，咸丰又继续沿用这样的策略对付捻军主力。不过到了此时，他基本上已能置曾国藩于半退休状态，全让左宗棠、李鸿章等人前去镇压捻军，从而让制衡的天平能够更平一些。”
小武叹息道：“咸丰皇帝虽然谈不上建立多大的武功、只因没有亲自遣兵用将，但他实在是个充满了智慧、深通管理之道和驭臣之术的皇帝。历史上没有给他一个充分的评价，实在是不公平的！也许就因为他只干了11年吧。”
八角呵呵大笑道：“你有所不知，当时的清朝面临的是四大乱，甚至是五大乱！而太平天国与捻军仅仅是其中的两大乱而已！其它的问题还没有细说……”
小武大惊道：“什么？这等规模的大乱还有两三个？请你给说说？”
八角想了想，捋须道：“这些内容不该本周学习，但是大略先提一下也无不可。一乱是西北回民大起义，影响范围囊括了陕、甘、宁、青、新等整个大西北，惨烈程度丝毫不亚于太平天国起义。虽然是在咸丰死后第二年才大规模爆发，但是在他生前危机已酝酿极深，民间的火药桶就只缺一个火星了。而且回乱爆发时，太平军、捻军都还没被完全肃清，彼此都有时间重叠以及互相联合的事情。”
“另一乱是‘火烧圆明园’。因为咸丰帝对外国人十分不满（洋人曾打算支持太平天国也是积怨），迫害了不少洋人，结果招致英法联军发动了第二次鸦片战争，也导致咸丰逃亡热河、并且死在了那里。虽然太平军没能攻入北京，但是西方军队却能攻入京城、并且烧掠一空，尤其是皇家园林一带。”
小武点了点头，笑道：“这也难怪！咸丰对于镇压农民军、摆平大臣极有办法，想必因为他对中国传统文化浸润极深、各种手段了然于胸。但是洋人带来的新挑战，令中国以前几千年的统治经验都没有用，所以他还是栽在了现代化的枪炮上！”
八角微笑道：“算上回乱和洋人入侵，那就是四大乱了。若再加上咸丰五年的黄河改道，导致中原以东民不聊生，或许可算是五大乱。当然，黄河决堤也是捻军闹得如此猛烈的原因之一，所以把这两乱合并也是可以的。”
小武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咸丰帝生而正值五大乱之世，遇到的天灾人祸之多和之烈，都是历史上罕见的。饶是他智比天高，也极难挽狂澜于既倒。只能说，他已尽力为大清朝续命了、所以才没有崩盘。清朝一直坚持到辛亥革命后方才灭亡，算算又多撑了半个世纪，这成绩单已比崇祯强的太多，不能要求咸丰做得更好了。”
八角捋须点头微笑道：“不错。所以在我看来，咸丰不愧为一个‘智者’皇帝，到底给大厦将倾的清政府续命了五十年。西藏大喇嘛曾上表尊称他为‘文殊皇帝’，倒也是很恰当的！因为在佛教人物中，文殊就主智慧。”
“关于王朝或者体制的危机和出路，我就不多说了。其中牵涉甚广，古今中外都是如此，如明清末年般的例子所在多有，要点往往不外乎平衡和破局这两个要素，但都需要有智慧和勇气。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了，其它的你自行领会吧。”
说罢，八角独臂大袖一挥，手指似在袖中掐了一个诀，不等小武想再说些什么，室内突然白光强烈一闪。小武闭了下眼睛之后睁眼再看、已经人影寂寂。八角早已消失无踪，却有一张白纸正从空中缓缓落下。小武伸手接过来细看，上面内容原来是八角以前所作的一首小词《减字木兰花•顶层治理》，不由得反复读了好几遍。
减字木兰花•顶层治理（又名：四国大战）
八角
仁者误国，委琐常耗英雄气。
勇者救国，抽刀破局定无争。
勤者祸国，庸策逆施空余恨。
智者兴国，损敌利民终有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