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长长啸
第四幕:遇见和我一样丑的树
朝霞在天边出现,我起身前往办公室。公司里的员工都还没有到岗,我习惯提早一小时在办公室内出现。
录音笔里回放着昨日中年男讲述的故事,我整理着文件,期待他能早些到来。人类探究别人的秘密总比捍卫自己的隐私更努力,那些藏匿于心底的不可告人之事如一个巨大的磁铁吸引着磁铁那段的人。
一座老宅中的一些诡异景象,一个被严重烧伤的丑八怪,一个半边脸青迹的护工,这些天然恐怖片的元素交杂,设想接下发生会发生的冲突,我的感官神经异常的兴奋起来。
到点了,中年男敲响了我办公室的门。换了件白色衬衫,依然是那件V字领马甲。镜片后的那对眼睛露着笑意,比昨天来此释怀了些。
“将心底的秘密说给一个陌生人听,倒是一个能宣泄自己情绪的好法子,陈述完事情后,永远不会再次见面的两个人,只是擦肩而过的过客罢了。”我想着该如何说今日得开场白时,他已经端坐在了我的面前。我给他泡了一杯绿茶,递到了他面前的桌上。
“谢谢,可以开始了嘛?”他喝了一口茶水,注视着我缓缓道。我按下了录音笔的按钮,听着他的讲述。
“师怀次日就搬入了那套别墅一楼的保姆间。秦愿特意找人安装了警铃,只要我有什么状态一按铃,她听到后就会上楼来。在这一周中,秦愿买了足足一周够吃的食物,又交代了一些护理要点。护工受过专业护理知识,一点就通。只是对于我为何会每日早上持续褪皮一事,未给到建设性意见。
我的起居生活是这样的。早上吃完早饭后,在别墅区走走,中午吃完午饭后睡午觉,起床吃个下午茶读读书刊,晚上吃完晚饭后看两小时电视睡觉。周六周日,秦愿会来看我,怀柔可以休息一天自行安排自己的生活。
“好了老师,从今日起就由怀柔照顾您的起居了,她会是个最好的陪护。”秦愿的嘴角上扬,似四月春风般温暖。最近他有些消瘦了,前前后后的为了我的事费了不少心。
我有时还会想到爱人梅芳与女儿小卉,只是自己目前的窘境不允许把过多的心思花在了她俩的身上。我目前值得欣慰的是:拿着病假工资有足够的个人时间,修养也好,静心也好,都是令人难以忘怀的日子。
秦愿不在的时候,我就和师怀聊聊天,她很少和我提及家里人的事情,倒是喜欢和我聊小说之类的话题,她的个性温婉和梅芳有些像,只是脸部的缺陷让她总无法提起自信来,她沉默时很安静,做起家务来非常干净利落,对于我的照顾也很细心。一个月后,我已经能拿起勺子自己吃东西了。每日早上我的身上还是会继续褪皮,有时脱落的面积大,有时脱落的面积小些,我仔细的观察这其中的规律,双休日会脱落的厉害,大抵是同秦愿来此地,我接触了他的皮肤知道了他的内心想法而变化的。
由此,我推断出了其中的规律:火灾过后,我皮肤被大面积烧伤,我能通过与人皮肤的接触知道他们内心的想法,他们可以从我这里释怀,过后我的身上开始褪皮,每褪一次我就皮肤就又恢复了些。当然我没有将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无论怎样一个能窥探别人内心动向的人总是不招人待见的。万幸的是,这种窥探能力只是单方面的,如果人人都有这样的能力,那索性连面也不要见了。
记得日本作家时泽雨惠的轻小说《奇诺之旅-另人伤心的国度》中就描绘过这样的故事:一个国家中所有的人都具有这样的能力,想着善解人意,确成了相互怨憎,一些本不该让对方知道的心理活动也都抛了出去,最后相濡以沫的夫妻只能分居而住,彼此保持着距离。
夏日来临了,我右手的肌肤已经完全复原了,右侧手臂上的皮肤还处在焕新状态,我们去过医院复诊几次,医生对于我惊人的复原能力也叹为观止,我将这一切归功于秦愿的付出。而他只当是对于财力上的支持罢了,这个秘密我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他的,直到我离开人世都不会说的。
别墅区那片人烟罕至,每日早饭后师怀总会陪我出去散散步,就算在这夏季我依然得穿着厚厚的连帽衫将自己的脸蒙起来外出走动。虽然每次回来一身汗但总比闷在家里强,过于喧闹的市中心又不方便去,于是每日早上的散步成了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别墅区内是成片的柏树,一些参天的松柏比我父亲和爷爷的年龄都大,这种古老的植物总给人稳重庄严感。一切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在波澜不惊中渡过了。
“直到有一天她的一个想法提醒了我。”中年讲述者在此加重了语调停顿了。他举起面前的白色茶杯喝了起来,一杯水几乎被他喝干,我忙替他蓄满了水。
他如一个说书人般,在需要转折的部分总会稍作停顿,合理的将听书人的胃口提起。
窗外又下起了雨,滴落在办公室的玻璃上如少女轻柔的双手,敲打着窗户,我的思绪从故事中抽离了出来,早上还好好的天气怎么又开始下雨了呢?
讲述者继续道:“有一天我的右手无意间触碰到了师怀的左手,一阵信息又传输了过来:地下室里究竟是什么,为什么秦愿总不让我进去呢,我趁他不注意配好了钥匙,下午乘着陆老师睡觉后下去看看。”
我的心中一颤,这个女人的好奇心还挺强,她一定不知道实情,最好还是别让她冒然独自前往。午睡时间到了,我在师怀的杯子里放了安眠药,自己开始假寐。
半小时后,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一楼的保姆室门口,里面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我取到了别墅里所有房间的钥匙一把一把的试了过去。终于我站在了漆黑的地下室木门口。
门上的黑色漆已经局部脱落,一把巨型的锁挂着了上面。我在此地驻足想着到底是下去还是留步?
身边有枚硬币我心中想着抛到正面就下去,反面就不去。
硬币被跑到了空中,渐渐落在地上,清晰无误的指向了正面。
我苦笑了一下,将钥匙伸向了巨大的锁孔。“咔嚓”门被打开了,一股霉味传了过来,黑洞洞的地下室出现了。
我的心跳有些加剧了,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一道微弱的光泽射了出来,依稀照亮了前方的楼梯。我开始缓缓地向下行走。“咯吱咯吱。”木质楼梯发出了声响,大约两分钟后我走到了地下一层。借着微软的光亮,看清了整个地下一层的构造,一个厅堂,另有两个独立的房间,房间了堆满了各种杂物,厅堂内靠墙放着一个条案桌,上面有两个灰白色的骨瓷瓶,骨瓷瓶上方有两幅黑白的人物照片,分别是一男一女两位老人。老人的面目慈祥,看年龄在70-80岁的模样。
我找到了地下室的电灯开关打开了灯,里面的情景看得更清楚了。墙角结满了厚厚的蜘蛛网,条案桌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我想着这个就是让秦愿恐惧的原因不由好笑,谁都会有这一天的,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我毕恭毕敬的给面前的两位老人鞠了三个恭。嘴里念道:“两位先辈,我误闯到此,打搅你们的安息啦,不会怪我吧,我才经历了一场火灾,样子有些吓人,不会吓到你们了吧。”
一座古宅子内,阴森的地下一层的灵堂内一个样貌丑陋的人对着两幅遗像念叨。我的后冒起一股凉风,手臂上开始出现了鸡皮疙瘩。
讲述者没有理会我的惊恐继续道:“我知道自己已经是惨到极点了,其实和一具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我没有过多的人可以倾诉,对着两个作古的老人说说心里话倒是平静了不少。”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我倾诉了近二十分钟后觉得舒坦了不少,想回一楼去,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望去一个灰色的圆形拉环进入了我的视野,蹲下身去仔细观看。那似乎是一个可以拉动的装置,我用仅有的一只手拉了拉,不费力的就向上拉起了它,里面是另一个黑乎乎的深不可测的地下通道。
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这古宅子里暗藏着秘密也许等着我来解开。再次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朝着下方走去。
大约走了三十级台阶时,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空旷的地下层内铃声被传的很远,我慌乱的接了电话,还好是秦愿打来的。
“老师,打搅您午休了吧,只是我这一下午眼皮总跳担心您那里的情况,打个电话来问下,护工怎么不接电话呢?”
“她的手机大概在充电,调静音了吧?”
“这样啊,您这里还好吧?”秦愿的语气有些疑惑,似乎对我的回答有所怀疑。
“没事,挺好的。”我佯装打了个哈切道。
“这我就放心了。”
放下电话,我继续朝下走着,大约又走了二十级台阶后,出现了一条笔直的走道,只够半人高行走,我只能冒着腰前行着,走道的前方寂寞无声,靠着手机微弱的光亮前行着,大约又走了近二百米,出现了一条向上的楼梯,我耐着性子又朝上走了近五十层台阶,前方终于出现了一扇黑色的门,门的把手已经生锈了,费力的拧开了它,一束光射了进来,我在地下室呆的时间长了竟然有些觉得刺眼,好歹一会儿就恢复了过来。
外面是一片树林周边没有任何别墅,这周遭的环境与我所住的别墅区完全是两个世界。我每日上午在家附近散步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只是这个不合常规的景象无从解释,我无暇多想此事继续超前走去。
一片开阔地,一颗粗壮的松柏树桩孤零零的出现了,它的通身漆黑,表皮严重脱落,有着大小不一的瘢痕与一些参差不齐的皮下组织,没有一根树枝与叶子。揣摩着它似乎和我的一样也遭遇了一场弥天大劫。
树身上订着一快木牌上面书写着“树洞咨询室”几个字,下面用红色书写着这样一段话:您的心中是否藏匿着一些不能说的秘密让自己难以释怀,来这里吧什么都不用说只需把手伸入树洞中,我们的树洞先生会倾听您的心声,交流只是单向的,树洞先生永远不会和您见面,也会替您保受秘密。
树洞中只有一把木质小椅子,一盏小油灯,这个空间只够一人入座,我试着坐了进去,一个树洞出现在了我的腰部位置,这便是外来者能伸入手交流的地方,也是唯一能交流的入口。
我的脑海中将自己最近发生的变化与搬到别墅后的那些不自然的景象串联了一番,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三副画中描绘的人物图说的就是这里的事,我能通过皮肤接触感知别人的内心,一切就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讲述者望着我张大的嘴巴,有些无奈道:“过于浮夸了吗?”
我这才从故事中走了出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知了又开始集体鸣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