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食腐的动物是秃鹫,我所在的天丰利六楼有五个拾荒者。
秃鹫总是在尸体旁边等待着,狮子或者猎狗离开它们就过来吃一阵;这些拾荒者几乎是一夜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蓝衣
我最先见到的是蓝衣,蓝衣推着一个小车,有人吃完饭他就过去把东西倒在小车上的盆子里,然后把桌子擦干净,再推着小车到下一站。
不管是麻辣烫还是土豆粉,不管是米饭还是面汤都倒在这个灰色的桶里。汤水偶尔会从桶里溅出,落到他的衣服上。也不显得脏,因为他的衣服似乎一直没有换过。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在我身边问我是否要收拾的时候,我闻到很浓重的酸味和一点臭味。当时我在喝蓝莓冰沙,冰沙已经不甜了,只剩下冰。
蓝衣的存在感一直特别强,有次因为别人把食物残渣放在桌子边上,他去收拾的时候就一直抱怨:都是出来打工的,都不容易。鼻音很重,就像下一刻就会大哭一样。
我当时带着冷漠的同情感同身受,再之后我就想远远离开他了。
上回见他的时候,他在跟一个阿姨吵,说自己的工作时间从四十五开始,现在还不到,这件事不该由他来做。
阿姨拉住了他的胳膊,笑着让他去。
他却发疯一般地一直骂,“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一到了北京就学会了装逼了。”
阿姨走了他还在骂。
我想劝一下他,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在我看他一眼的时候,他又重复,到了北京就开始装逼了。似乎很生气,我也不敢去看他,我不知道该用安慰还是同情,还是躲避的态度去对待。不管是安慰还是同情,还是躲避,我都怕被他感受到。这些都是不平等的态度,可平等的态度是什么,漠不关心么?
之后,他又看了我几眼,我再也没有看他。
我听说过,如果你稍微关心下这些弱势群体,很多去幼儿园伤害小朋友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可我依旧不知道如何下手。
他表现出来的悲怒就是他生命的顽强么?
无疑,他脾气不好,人际关系也不好,身份地位也不好,这些束缚恐怕要伴随一生了吧。
红口袋
红口袋是一位阿姨,跟蓝衣不一样,红口袋偶尔出现,然后捡几块大块的肉放进塑料袋,估计是拿回去喂宠物或者别的。
我只见过一次红口袋,几乎没什么印象,但她也是拾荒者的一员。
大黑猩
大黑猩长得挺好的,一米八多,大概四十岁。
肩膀很宽,走路的时候双臂离开很远,再加上一直晃悠,很像大猩猩。大黑猩的头很方,眉毛很粗,眼睛细长,皮肤白。
之前我也以为大黑猩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但刚才看到他在捡一些可乐瓶,还有一些整块的鸡肉,比如他会把“壹桶天下”的鸡肉放进他的桶里。
大黑猩的眼睛总是望着远方,然后慢悠悠挪过去,就像在自家庭院修剪植物一样。把东西取走的时候也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很不自然的表现出了那种家一般的自然。
我现在坐在大黑猩的旁边,守着很多瓶瓶罐罐,跟我小时候捡瓶瓶罐罐一模一样。
大静和大领
我敢断定,大领和大静是今天刚来的,因为我昨天还没看到他们。
大静在我对面坐下的时候,我在直视前方,享受美味的冰沙,酸甜爽口。我在想,土豆粉是烫的,冰沙是凉的,那么下去的话,胃可能受不了。
我微皱眉头的 时候,对面桌子上的可乐杯也摇了摇头。
我稍微转动眼睛,可乐杯带着叹息轻轻又落到了桌子上。
大静坐下的时候没有任何的不自然,就像前面的小哥哥吃饭时候上了个厕所,洗完手又回来拿起筷子接着吃一样。小哥哥甚至还吹了吹青椒,把辣椒酱的皮子吐了出来。
只不过我后边穿短裤的姐姐刚离开,小哥哥就立马起身从桌子上端起牛肉面回来,大快朵颐,依旧是吹了吹。那一刻我知道,他是大静。
大静的T恤挺好看的,后背是白色,前面是黄绿色和白色的条纹布,白色很细,胸前印着图案。
大静的眼镜是那种全框宽边,透明和棕色混合的那种PVC塑料,跟我两个师弟的一样。大静确实是一副安静的样子,跟我一个大学同学差不多。
这些全都是用余光看到的,我很累,所以一直盯着前方。大静也没有看我,也没有看我的冰沙,但他走之前又摇了摇可乐杯,走开了。
大领吃油泼面之前,擦了擦筷子,就闷头吃了下来。
好羡慕他,他坐的地方是油泼面专座。像是我,连坐在那里休息都不行。更别说是坐下来吃面了。
草原上我最讨厌秃鹫和猎狗,秃鹫很贱很贱,只要狮子跑开了它就回来,狮子回来它有飞走。猎狗就更讨厌,猎豹的食物,狮子的食物它们都敢抢。
但听说食腐动物是食物链重要一环,我便觉得它们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小学时候,我们常常会去几公里外的校操场垃圾堆捡东西,偶尔会捡到铅笔刀、尺子,铅笔刀偶尔生锈、尺子偶尔看不清刻度,他们带着泥巴,带着水果辣条、腐烂野草烧焦的混合气味。
也跟蓝衣身上的味道不一样,但我是能够容纳的,不是旁观也不是厌弃,甚至不是关心。
他们存在这里,偶尔发泄怨气,偶尔神经兮兮,这是这个大排档的生机。
在我离开的时候,蓝衣换上了灰衣,跟同事吃饭,笑呵着说,“我这人就这样,别生气啊。”
灰衣旁边的大哥就回应,“没事儿,我知道,东北的人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