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格和朋友们一行玩得正欢,暮色已经渐渐笼罩了这片古老的海岸。不远处的小渔村里陆续亮起了灯火。几位母亲不约而同出现在堤坝上呼唤自己的孩子,这些映衬在昏黄灯光下的身影基本就是这片海岸最后的景色。孩子们应和着呼唤四散。他们离开后,海岸就陷入到一天内难得的平静中。
八月的傍晚,凉爽的海风卷来潮湿的水汽轻轻掠过尹格的脸颊,他喜欢这种感觉。正好母亲今天还没有来叫他回家,他依恋此时的海滩,心想:再玩一会儿再回去吧。
天很快就黑透了,月亮不是很亮。尹格心里暗喜:天能再黑点就好了,白天的太阳又大又热,晚上终于没有太阳了,那就再黑点,再黑点就更凉快了。他在沙滩上听着海风微吟,边走边想,不一会儿就步行到了海岸角。攀上高处的岩石,风似乎也大了,岸底回响着海浪拍打海岸的哗哗声。他张开双臂,享受着这份畅快。突然,他听到了什么。
“孩子.......孩子......” 听到这两声诡异的叫喊,空气好像都在颤抖。他不禁一惊,打了个寒颤。回过神儿,他望了望四周,可是没有人。
“谁?是谁?”几乎喊了起来,可是无人应。只听到刺耳的海水拍岸声。
长时间的静寂之后,他开始慌了,挪动脚步打算从这离开。
“孩子----”
“啊!”
“你是谁?在哪里?想做什么?快出来,不要躲着吓人!”他一下子吐了一大串话,说了什么连自己都记不得了。
“哈哈......”
“别笑!快出来!”
“看海!”
尹格朝海看了过去,一片暗黑,水雾笼罩在海面上模模糊糊的。“今晚怎么这么黑,什么也看不到!"他在心里抱怨着。 “我什么也看不到,你在哪......”带了几分恼怒。“不说我走了,不想和你......”
“别走......”是乞求的语调。“你看海就看到了我。”
“什么?我不耐烦了啊......”他警告道:“天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到!不要卖关子了,上岸吧。”
“没错!”
话音刚落,一个浪打了过来。海水一下子漫过了海岸,逼得他后退了几步。
“好了,我已经上岸了!”
“胡说!除了海水我没看到其他东西!”
“我是海,就是水。”
“他心里七上八下。遇到鬼了?什么海呀?什么水呀?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定了定。“你是海,想做什么?”
那个声音很得意地说:“我想送你一件礼物......”
“礼物?”快速又补充一句:“什么礼物?”
“一张网,一张让你想捕多少鱼就能捕多少鱼的神网。”
“好啊,好啊,在哪里?”他变得兴奋了起来。
“不过......”
听完这两个字,就像当头被浇了一盆凉水。刚才的兴奋完全 消失了。他不知这个所谓的“海”到底想干什么,更不知道他的话是否可信。尹格疑惑了,想静下来思考一下刚才那不可思议的对话。
“不过网已经破旧了,需要修补一下才能使用。”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靠人类的技术是可以修补好的。你愿意吗?”
他顿了一下。"当然愿意了!快给我吧!”
“你现在从岩石上下来吧。我用海水把网冲上岸,你收好。”
海面上空无一物,不久出现了一团黑影向着海岸移动,越来越近。他喜出望外,立即踏入海水中抓住那堆东西。用手一摸,没错,是网!他用力一拖,再加上海水的冲击,那网就随他一起上了岸。
“这张网给你,等你将它补好后整个大海都是你的。你想捕多少鱼就能捕多少鱼。从此之后,你就会变得富裕,不仅会拥有财富,还有权利,爱情......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我该怎么感谢你......”
“我是神,不需要感谢!你好自为之,我要走了!”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像什么被突然抽空了一样。 随之一阵海风刮了过来,尹格愣在那,嘴巴一闭一合,呆呆地说着什么。
自从尹格得到了神网,他变得特别勤奋:每天早早起床就开始补网,然后一直工作到深夜。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几年过去了,他完全像最初一样认真地对待这份工作,没有丝毫懈怠。但不知是他的技术问题还是他故意放慢补网速度,很多年过去了网还没有不好。似乎还有更大的面积没有修补。
尹格近乎陷入了疯狂,他毫不关心家庭里都发生了什么,也毫不关心世上有什么新闻趣事 。他从不旅行,不参加聚会,也不参加运动。不,他唯一的运动就是补网。不停地补,不停地补。甚至在他成人礼后,他就立即去补网;在他和佳美结婚之后,他就立即去补网;在他儿子出生后就立即去补网。时间就这样悄悄地溜走。他已经用了他的大半生去补这张神网。虽然不知道何时能完成这个工作,但他坚信只要坚持下去就会成功。现在补网对他来说,已经从最初对财富,权利,爱情的炽热追求变成了他必需的生理活动。就像呼吸,就像心跳,他已经离不开了。他像被时间丢弃了一样,年轻似乎从来没在他身上出现过一样。蓦然的,他已进入了老年。
突然有一天,他用他那浑浊的声音向家人,向村民宣布再有一天神网就可以补好。到那时他就可以为众人带来数不清的财富了和甚至可以掌控一个国家的权利了。他为此而欢呼雀跃,手舞足蹈地表示为迎接那伟大时刻的到来,他要在今天设宴款待众人。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来道喜,他家顿时像集市一样,人们欢聚一堂,畅快饮酒,不醉不归。
当晚突如其来一场大火,熊熊的烈火包围着他那间补网的屋子,火光冲天,大火吞噬了一切。他发了疯似的向众人求救,然而人们除了叹息和躲避,竟然没有一个人肯上前救火。他的妻子在火场旁呻吟着,痛苦着。他去请求儿子帮他,可他儿子只是呆呆地看着大火眼睛闪着光,像是充满了希望,也像是傻了一样。
大火很怪异地燃烧了一夜,第二天一切都化成了灰烬。
经过如此大的挫折,他本该万念俱灰,可他竟然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干劲儿十足地和家人一起清理废墟,表情木讷了些,除此之外并不能看到其他悲喜的情绪。
到了傍晚,忙完了清理,家人们都停下来准备休息。他对众人说了句“我去散步了......”,之后就一个人走出了家门。
他一踱一踱地来到海岸边,暮色也降了下来。海岸又一次被黑暗包围,海风像穿越了几十年,亦如当年轻抚他已经衰老的脸颊。
“老伙计,好多年没有见过你了。”一个陌生却熟悉的声音。
他答道:“补网......”
“你知道我是谁?”
“嗯,海神。”他回答地很平静,“我用了我的一生去做这件事,不过我还是没完成......”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用了一生也没补好?”海神追问起来。
“我不怪你,这是我自己的原因。你是好意,都怪我自己太愚蠢,我本该早点不好的。”
“哦......老伙计,我只能说...很遗憾......”
老尹格深深叹了口气,“一切都过去了......”他不知不觉把最后一个字音拖得很长,长的像一生。
之后海神和他都陷入了沉默。
“不,老伙计,有个事我不得不说,那个网.......并不是你的错.......你很有毅力,这个毋庸置疑。是我的错,是我.....我......我......给你的网错了,我本来是要给你另一个网的,我拿错了......”
老尹格听完,整个人变僵似的瘫倒在地上。他的眼睛睁着,直勾勾地望着远处。虽然远处的世界一片漆黑,但他看到了幼年张开双臂陶醉在海风中的自己。记忆中那个吹海风的傍晚已恍如隔世,也只不过是人生的短短几十年而已。如今他老了,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回过头来,他的人生中除了一张破烂的网什么也没有。而他的网最终却也销毁在一场大火中,就像他燃为灰烬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