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份申请表都设有爱好一栏,用来彰显一人格调之高低,实际上却是其自检诚实度的好方法。每次填写此条目,总是不自觉地想要将“做梦”一词纳入其中,甚至居于首位,可是恐怕此举会让审核者误认为我是个好吃懒做,无所事事之徒,思来想去终是作罢,看来我也终究也并非一诚实之徒。
做梦确是我一大乐趣。无论是飞黄腾达、功成名就的黄粱美梦,还是腹背受敌、身处险境的恐怖噩梦,总能给我带来现实生活中遥不可及的快感。前者可以让我得到片刻的满足,那种站在人生巅峰指点江山的感觉,即便只存在于梦中,也让人意犹未尽。而后者更是别有趣味,一是现实生活中很难体验那种险象环生的场面,各种只有在好莱坞大片中才能出现的华丽特技纷至沓来,仿佛是自导自拍自演的一部电影,那种真实感和参与感不言而喻。二是当你费尽气力终于打开眼皮,气咻咻然,汗涔涔然,却发现自己终于从万劫不复中绝处逢生,本以为千疮百孔的身体却毫发无伤,你会感叹:世界真美好,至少没有那么多敌人枪炮。
奇怪的是,每次当梦即将进入高潮,或是即将赢娶心仪的女子,或是刽子手的屠刀即将落下,它就戛然而止了,不由分说地将你拖入现实空间。据说一个人每次睡眠平均要做七个梦,而在最后一刻所有关于梦的记忆都会被自动抹去。梦中那些拼命追寻视之若命的东西,在即将到手的那一刻也总会烟消云散,那些让你魂飞魄散屁滚尿流的场面,也会在你遭受到致命一击前倏然翻过。那些承载着荣耀或苦难,足以在寂寞孤独时蓦然回首时的记忆,也被一视同仁地抹去。一切存在的证据,如沙粒般随风而去,梦之无情,莫过于此;梦之有趣,也在于此。
梦话是梦的衍生产品。一个爱说梦话的人总会留下把柄,为自己和他人平添不少麻烦。影视作品中,卧底们因说梦话而泄露机密,导致任务功亏一篑的例子不胜枚举。而在现实生活中,梦话的威力同样不可小觑。一个人若梦中高呼其一女生姓名并不幸被他人听见,次日早晨必被团团围住,淹没在不怀好意的猜测中。若是已相处多日的老夫老妻则大可以坦然承认,若刚刚坠入爱河不便为外人所知,那就要好好想想用什么堵住那帮人的嘴了。梦话与梦的内容并非一一对应:犹记一日凌晨两点,我睡到深处,却毫无预兆地蹦出一句: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此举让室友颇为吃惊,不久就成为茶余饭后对我的日常调侃。我却记得凌晨两点,我正因透露国家机密被警方追捕,彼时正在非洲丛林中披荆斩棘,还有枪林弹雨环顾左右,此等紧张刺激的场面,如何生产出如此风花雪月之语句,我惘惘而不得知。
尽管关于梦的记忆大多了无踪迹,但一些衍生品却有迹可循。汗渍,泪渍等不一而足,甚至还有某种污秽之物滩附于内裤之上。从这些衍生物中也大致能推断出梦的内容,若起身就冷汗淋漓便定是经历过一场生死逃亡,若泪眼婆娑便定是遇上了悲戚之事,若内裤上一片斑白则不用多说,定是于梦中行男女之事,享云雨之欢了。
有人说人生如梦,颇有一梦醒来,恍如隔世的意思。虽然过于夸张,但人生也约莫如此,韶华白首,转瞬之间。而我们的头发,由黑而黄,而灰,而斑,而耄耄然,而稀稀落落,而牛山濯濯,其间的变化,也只不过隔了几万个无足轻重的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