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生儿子又远行:在春末的风里松开掌心

四月小院的紫藤的刚落尽,88棵爬藤月季陆续绽放 扬中的区号早在半个月前就被我在手机里按得发亮。儿子的行李箱搁在玄关处,棱角磨得发旧,还是他大学时用过的那只,拉链上拴着我前年织的平安结,藏青色线团在日光里晃啊晃,像悬而未决的心事。

一、整理行囊时抖落的光阴

收拾衣物时翻出他高中穿的校服,袖口磨出的毛边让手指突然发颤。那时总嫌他赖床,每天清晨都要敲着房门喊“再不起要迟到了”,如今没人把牛奶泼在作业本上,没人在电视机前和我抢遥控器,连阳台上晾晒的衣服都少了一大半。他蹲下来往箱子里塞运动鞋,忽然抬头说:“妈,你还记得小狐狸分家的故事吗?”

当然记得。那是他六岁时总缠着我讲的童话,说小狐狸长到两岁就要离开父母,在风雪里学会自己找食物、搭窝巢。每次讲到狐狸妈妈望着小狐狸远去的背影掉眼泪,他就会用肉乎乎的手指抹我的眼角,说“妈妈别难过,我永远不离开你”。此刻他的胡茬蹭过我递过去的围巾,突然惊觉那个在故事里蹦跳的小小孩,早已长成能把我护在身后的模样。

三姨寄来的地址在牛皮信封上晕着墨痕,长江边上的小城,据说春天会有细碎的柳絮飘进纱窗。我往他背包里塞了袋晒干的蒲公英,是老家后山上采的,想着他嗓子疼时能泡水喝。他笑着接过,说三姨在电话里说楼下就有中药铺,语气里带着对陌生城市的期待,却没看见我转身时偷偷抹掉的眼泪——原来父母的爱,从来都藏在自以为是的“需要”里。

二、车站月台的风有不同的味道

送他去车站的那天飘着细毛雨,出租车碾过水洼的声音格外清晰。他忽然指着车窗外说:“看,那棵玉兰花开了。”是我们小区门口的那棵,每年春天都开得轰轰烈烈,他初中时总在树下背英语,花瓣落进课本里,成了青春里最香的书签。此刻花朵在雨里微微低垂,像在目送某个重要的归人远去。

候车厅里挤满了背着行囊的年轻人,他的行李箱在人群中并不显眼,却让我想起朱自清笔下的背影。他穿的那件藏青色外套是去年生日时我买的,此刻正随着他的步伐在人潮中晃动,忽然发现他的肩膀比父亲还宽了些,那个曾经需要仰头才能望见的孩子,如今已成为我眼中需要踮脚才能追及的背影。

检票口的提示音响起时,他忽然转身抱了抱我,下巴抵在我发顶,像小时候撒娇那样蹭了蹭。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还是家里常用的那一款,突然很想说“要不别走了”,话到嘴边却变成:“到了给三姨打电话,晚上记得吃热乎饭。”他接过我手里的帆布包,里面装着连夜煮的茶叶蛋,保温桶还带着体温。

三、背影之后的天空

站台的风掀起我的衣角,看着他在闸机口放慢脚步,每隔几步就回头挥手。直到他的身影缩成远处的一个小点,混在玻璃幕墙上跳动的光斑里,再也分辨不清。忽然想起那句话:“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此刻的站台,成了时光的分水岭,一边是盛满回忆的过去,一边是悬而未决的未来。

回家的出租车里,后座还留着他刚才坐过的温热。打开手机,相册里全是他从小到大的照片:周岁时抓着我的手指学步,十岁在海边堆沙堡时晒红的脸颊,十八岁毕业典礼上穿学士服的模样。原来我们早已在无数次“离别”中练习长大——第一次送他上幼儿园,第一次住校,第一次独自坐飞机,而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单飞。

黄昏时分接到三姨的电话,说他刚到住处就帮忙擦了厨房的瓷砖,还把带来的蒲公英泡了水分给邻居。我望着阳台上他没带走的多肉植物,叶片上还沾着他上周浇水时溅的水珠,忽然明白所谓“放手”,从来不是剪断风筝的线,而是让风托着它飞向更辽阔的天空,而我,只需握着线轴,在原地仰望。

四、在牵挂里种一片星空

夜里翻出他小时候的绘本,《小狐狸分家》的书页间夹着片银杏叶,是他初三那年秋天捡的。故事里的小狐狸最终在雪地里找到了自己的洞穴,书页边缘有他稚嫩的涂鸦:一只大狐狸和一只小狐狸,中间画着歪歪扭扭的箭头,写着“妈妈,我会回来”。原来早在他懵懂的年纪,就已懂得离别里藏着更深的牵挂。

如今每天会盯着天气预报看扬中的温度,看见“多云”就想他有没有带伞,看见“降温”就想那条毛线围巾够不够暖。但更多时候,我会在傍晚去后山上散步,看归鸟掠过云霞,听风穿过竹林,就像他此刻或许在长江边的堤坝上,吹着不同的风,却望着同一片星空。

三姨发来视频,说他在小区里发现了一棵结满枇杷的树,正踮脚帮邻居奶奶摘果子。镜头扫过他晒黑的手臂,动作熟练得像在家帮我搬花盆时的模样。忽然懂了,所谓父母子女,从来不是谁的附属,而是各自在时光里长成独立的模样,却又在血脉里永远相连。就像此刻我窗台上的多肉又长出了新叶,而他在千里之外的阳台上,或许也正培育着属于自己的春天。

春末的风穿过纱窗,带着新的温度。我知道,在某个叫扬中的小城里,有个曾经在我掌心撒娇的男孩,正在学着自己系鞋带、熬粥、换灯泡,在挫折里磨出茧子,在收获时露出笑容。而我能做的,就是把牵挂酿成月光,让他在每个想家的夜晚,抬头就能看见,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爱,从未离开。

或许真正的成长,从来都始于父母松开的掌心。就像小狐狸终会在风雪里学会奔跑,而我们,终会在目送里懂得,离别不是终点,而是爱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生长——在他的羽翼渐丰里,在我的目光所及处,在彼此都变得更辽阔的生命里。

此刻,我在日记本上写下:“孩子,去追风吧,妈妈永远是你回头时的那盏灯。”窗外,新的月光正爬上晾衣架,那里挂着他没带走的旧卫衣,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等待某个归期,又像在拥抱即将到来的,属于我们各自的,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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