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哈姆莱特》

    莎士比亚是语言大师。他的戏剧语言丰富多彩,富有诗意。初读《哈姆莱特》,第一体验就是语言华丽优美。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所阅读的朱生豪先生的译本很是出色。

《哈姆莱特》本是一个复仇剧:丹麦王子哈姆莱特为父复仇是北欧一个古老的故事。而莎翁将其改编成具有反封建精神的悲剧,为其加入了人文主义思想色彩。比起复仇这一主题,美好的理想和无情的现实的冲突,是一个更为普遍更能触动每个人亲切感受的主题,几乎是一个永恒的主题。因此,将生死的矛盾与困扰引进复仇剧,更容易让我找到可读性。

对于已经失去了人生理想的哈姆莱特,生命的负担对于他而言太过于沉重,于是父王显灵,告诉他:"好孩子,那毒害你父亲的蛇,头上戴着王冠呢。""那个奸淫的畜生……诱惑了我的外表上似乎非常贞淑的王后,满足他无耻的兽欲。"这里,国仇(篡位)、家仇(奸母)、父仇三重的深冤大仇,就是把三倍的复仇任务压倒了哈姆莱特的身上。他大声怒喊:"让我驾着思想和爱情一样迅速的翅膀,飞去把仇人杀死。"复仇的使命给他注入了一股生命的动力,刺激他活下去。复仇。

鬼魂消失在黎明的曙色里。当天早晨,哈姆莱特直奔奥菲利娅家中。她正在房间里缝纫,而他"上身的衣服完全没有扣上扣子,头上也不戴帽子,他的袜子上粘着污泥,没有袜带,一直垂到脚踝上;他的脸色像他的衬衫一样白,他的膝盖互相碰撞,他的神奇是那样凄惨,好像他刚从地狱里逃出来,要向人讲述它的恐怖一样。""于是他发出一声非常惨痛而深长的叹息,好像他的整个的胸部都要爆裂,他的身体就在这一声叹息中间完毕似的。"然后他放开了她,他一步步往后退,目光始终盯在少女的身上,他这是在断绝对人生的一切眷恋之前和自己的恋人做最后的告别,和人生的幸福,理想告别。来自地狱深处使他毛骨悚然的那一个可怕的秘密,把一切光明都从他眼里抹去了,剩下的只是一片天昏地暗。由此,在我看来,哈姆莱特是深深爱慕着奥菲丽娅的,她是他生命中的一抹亮色,是他失去父亲后的心灵寄托。因此,他在得知地狱深处那个可怕的秘密,决定去复仇时,与奥菲丽娅情真意切地告别,甚至最后不惜去伤了她的心,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复仇于他而言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告别她是对她最好的结果。

按理来说,复仇剧中的主人公应该是一个行动着的人。譬如奥菲丽娅的哥哥雷欧提斯。正像哈姆莱特的父王是叔父谋杀的,他的父亲是王子刺死的。这样的两个青年都要为自己的父亲报仇,前者无所作为,一味地谴责自己;而后者在得知父亲死于非命之时,就从国外赶回,高举利剑,大声呼喊:"啊,你这万恶的奸王!还我的父亲来!"甚至在王后劝解他时,怒吼:"我身上要是有一点血安静下来,我就是个野生的杂种,我的父亲是个王八,我的母亲的贞洁的额角上,也要雕上娼妓的恶名。"

对于雷欧提斯,子报父仇,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他大声的呼号,他的冲动,他的血气方刚,并没有超出封建伦理道德的范畴。但是,对于哈姆莱特,复仇如果只为了维护古老的社会秩序,为了捍卫王室、家族的荣誉,那就简单多了。

然而,王子的心里却翻腾着一系列问题:他用正义的利剑惩罚了那个凶手,人间就能重新恢复原来的光明灿烂吗?他能重新建立起对人生的信念,找回那已经破灭的理想吗?他那骚动有无奈的心中一片茫然。更何况,王子是一个高尚的人,他曾遇见过绝妙的复仇时机——国王祈祷之时。然而他却觉得"现在他正在洗涤他的灵魂,要是我在这时候结果了他的性命,那么天国的路是为他开放着,这样还算复仇吗?不?收起来,我的剑,等候一个更惨酷的机会吧;当他在酒醉以后,在愤怒之中,或是在乱伦纵欲的时候,有赌博、咒骂或是其他邪恶的行为的中间,我就要叫他颠踬在我的脚下,让他幽深黑暗不见天日的灵魂永堕地狱"他感到自己无能为力。即使他为人间除去坏人,这人世也已无法回到当初美好的时光了。这样"男子汉果断的本色蒙上了顾虑重重、灰暗的阴影。"理想的破灭,他的行动意志也随之瘫痪。在我看来,这也是哈姆莱特复仇心切,却一再拖延,迟迟没有行动,突然一再谴责自己的原因。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让我不得不提的是莎翁对人物语言准确的描述。其中除了哈姆莱特经典的言论之外,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还有雷欧提斯临走前劝诫妹妹情真意切的话语("一朵初春的紫罗兰早熟而易调,馥郁而不能持久,一分钟的芬芳和喜悦,如此而已……我的亲爱的妹妹,不要放纵你的爱情,不要让欲望的利箭把你射中。一个自爱的女郎,若是向月亮显露她的美貌就算是极端放荡了;圣贤也不能逃避谗口的中伤;春天的草木往往还没有吐放它们的蓓蕾,就被蛀虫蠹蚀;朝露一样晶莹的青春,常常会受到罡风的吹打……"),以及伯格涅斯作为父亲对儿子雷欧提斯语重心长的教诲("不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凡事必须三思而行。对人要和气,可是不要过分狎昵。相知有素的朋友,应该用钢圈股箍在你的灵魂上,可是不要对每一个泛泛的新知滥施你的交情。留心避免和人家争吵;可是万一争端已起,就应该让对方知道你不是可以轻侮的。倾听每一个人的意见,可是只对极少数人发表你的意见;接受每一个人的批评,可是保留你自己的判断……")。在我看来,这些言论直到今天也不过时,我自己读罢,也颇觉受益匪浅。

    莎翁把原来简单的复仇剧深化为性格悲剧,心理悲剧,爱情悲剧。主人公是一个不断思索着的人,一个被人生根本问题所困扰着的人,一个对人生固有价值观念产生怀疑的人。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哈姆莱特更容易为现代人所认同。正如大卫·丹尼尔所言:"这个悲剧,在某种特殊意义上,是属于今天这个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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