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叮铃铃……叮铃铃……”
“来了来了,哎、哎、请进、请进!往里走……好家伙!老大带头就是不一样……老三!车停好了?可以,停那儿就行。好好,进来吧……哎老四,哎呀!这一下人就齐了。”老二正热情洋溢、笑容满面地迎接着来宾。
女主人也高兴的出现在门口,寒暄过后,赶紧侧身让道,然后进了厨房。
手机响了,原来是儿子问情况,她告诉儿子姨父他们刚刚进门,儿子说他们的车也进了小区。
“坐坐坐,坐下,先喝口水。”来到客厅老二继续招呼着。老二是地主,今天做东,三个客人和东道主之间都是连襟关系。
巨大的大理石面的茶几上摆好了烟酒糖茶和丰盛的各种各样菜肴,有的还冒着热汽。筷子、酒杯、水杯酒宴用具一应俱全。
“嗬!都准备好啦?”老大明知故问地客套着。
“看你说的!”老二接过大姐夫脱下的大衣,挂在了搁在墙角的衣架上。
“我先喝口水,”三妹夫弯腰从茶几上端起了水杯,“不凉也不烧正好儿,”一口气儿喝完,舒舒服服地长出一口气,满意的放下了空水杯。
〈二〉
老二喊儿子过来给姨父满水,儿子也是刚刚开车赶过来,他们有自己的房子。儿子儿媳一起进来,跟三个姨父分别进行了新年问候。儿子往杯子里续水,儿媳问爸爸怎么没见舅舅和妗子他们,回说:“今天的宴会是姑爷专场!哎?孩子呢?没跟你们一块儿来?”儿媳:“来了,在厨房看奶奶做菜呢。”儿媳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姨父们慢慢吃,慢慢喝。我也要到厨房帮忙去。”说完转身走出了客厅。
三妹夫说要先到厨房给老二孙女压岁红包,被老二制止了说:这不是咱们男人的事儿,让她们姐妹们去操心吧。
“沙发上能坐三个人,老四坐呀!”老二让座。
“这是主座,该大姐夫和你坐,还有三姐夫哪能轮到我?”四妹夫说。
“就是。大姐夫先坐下,”老三接过话茬,“二姐夫你也坐这儿!”
“我就不坐了吧,我给大家服好务。”
“不用。”老三抬起一只手:“我给大伙儿说啊,今天咱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唉唉唉——还没开始喝大姐夫就醉了?光想着倒?”老四打趣道。
“都怪你们一直让来让去。瞎客气个啥。刚才在车里一个多小时,太憋屈啦。”老大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都不坐我坐。”
这时老三又说:“二姐夫挨着大姐夫坐下。别看在你们家,今天我说了算,咱们四个加上这个外甥,五个人,大家一齐坐,现在是……”他掏出手机,看不清,又把手机和眼的距离拉远:“现在是上午差两分十点钟……”
“三姐夫,你不说大家还不知道是上午?”
“老四别插嘴。现在十点整。都端起来开始喝啦,第一杯……”
“来,”“来,”……“干杯!……干!干!……”
宴席正式开始了。
东道主的表情:脸上五官在收缩、挪位,像咽下汤药一样艰难地咽下了嘴里的酒,吸了口气放下酒杯又恢复了笑容:“我说各位,听我说,大家伙都知道我不能喝酒。要不是大家看得起我——不远一百多公里来给我捧场,我也不会连干这三杯酒。我跟你们不一样,大姐夫快七十了吧?”
“已经七十啦,过了七天了,今天已经是第八天。”老大认真地说。右手五个指尖轻轻的捏在一起,外人看很可能会以为他能掐会算,其实他这样做,是想尽量控制自己的手不颤抖,但他也并不担心,根据经验三两白酒下肚以后一切就会正常了。
“看看看看。人家脑袋瓜儿多清醒。我就不行,三杯酒已经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你少来这个里格儿楞。少谦虚。不想让大家喝了?还是准备的酒不够?”老大问。
“大姐夫看你说的这叫啥话?你们来我家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不想让大家喝。这都是年前就准备好的高档〈泥坑酒〉,今年时兴这个,”他赶紧辩解,“阳台上还有两件,有板城烧锅酒,还有……”
〈三〉
这时老三又说话了,“二姐夫,二姐夫你听我说,谁都没有怀疑你请大家伙的诚意和你准备的酒数量,不仅能吃饱喝足,完了以后还够每个人再带走一瓶,我说的对不对二姐夫?”
“对对对,还是老三会说话。”老二吩咐儿子陪几个姨父喝好,说要到厨房看看水开了没有。
“先别走。”老三说,“今年跟每年不一样,今天跟每天也不一样,”老三示意老四,“给我满一个大杯,我喝了以后说话就该算数啦,我就是酒司令。”说着他端起盛好的酒,把头一仰,干了。“谁要是夺这个我这个酒司令就用这个大杯干两个。”他把手里的酒杯口朝下呈现给大家,”要是没人夺司令大家就得听我的。好不好?”
大家异口同表示赞成。
“现在”老三双手往下按了按,大家都坐下了,“废话少说,言归正传。二姐夫,你说你不能喝酒,那是以前。一是酒精过敏。二是你是一个司机给老板干活每天二十四个小时待命,随时都有可能出发上路,你不喝酒也没人强迫你。但是,今天不同了,第一你已经酒精脱敏。第二你已经说了从今年开始你就不再干了,你说说还有什么理由、借口不喝酒?”
“就是。”老四加了一把柴。
“我就说嘛别谦虚啦。”老大又加一把火。
“爸,您就喝点儿吧。续水斟酒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你们就敞开了喝、放开了玩吧。”儿子说。
老三:“外甥说的大大的好!赞成!”
老二知道他们要赶鸭子上架——看来是躲不过去了,只能试着上了。
“大姐夫,从你这儿开始。”老三端起一个大杯递了过去。老大一饮而尽。
“二姐夫……”
“我来我来”老二自己端起了酒杯,“领导,能不能分期付款?我真不能这么喝……”
“行,好说,这一圈儿转完你喝完就行。”老三喝了一杯,“看咱。不打嘴官司。”
老四也端起了酒杯,“来,二姐夫再喝点。”
“爸,来,您慢点喝。”儿子也干了。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老二的身上,老二看了看杯子里的酒,把杯凑到了嘴边,头一仰干了。大家全都傻眼了,“爸,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老二很轻松的说,“大家都吃菜,吃菜。”
吃了菜,喝了水,老大这圈儿算过了。老二自己也纳闷:今天喝了一大杯竟然没事儿,喝酒的速度还这么快,要是过去他早不行了,脸发烧头发晕。但是现在,脸也不烧头也不晕,真是奇了怪了……
“二姐夫,你……”
“我知道,该我了,哎!领导,是不是还推磨?”推磨就是转圈儿喝酒,按辈分或年龄依次转,一般都是顺时针转,也可以逆时针转。轮到谁,谁开始。开始之前强调逆时针转就逆时针转,不强调即为顺时针转。这次该从老二开始,所以老二问老三。
“对。就这样先喝一会儿再说。”
老二的一圈儿转完以后,他心里更加奇怪了,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感觉,脸也不发烧。难道真的像老三说的酒精脱敏了?而且脱敏脱得这么干净?
老三的一圈儿转完了。
老四一圈儿转完了。
最后是儿子,儿子也转完了。
现在大家吃菜的吃菜,喝水的喝水,抽烟的抽烟。这算转一大圈儿,也就是一周。人们现在可以商量下一步的打算,如果变换游戏规则这时候就变换,如果都不愿意变换,就还用原先的游戏,推磨——轮着喝。酒场的这些规矩和游戏老二都懂,只是平时在酒场上几乎没喝过酒。实在推不脱了,顶多端起酒杯抿一抿,像今天这样喝恐怕早就不省人事啦!他心里算了一下,到目前为止自己至少喝了三两酒了。他抬眼看了一下老大的手,稳稳当当,自自然然的,不颤了。一人三两,三五十五,一斤半酒下去了。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喝了这么多的酒竟然还能算账,对别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而于对他,可就算是出现奇迹了。
“下面怎么进行大伙说说。”老三问。
老四站起来用手指指老大:“还从大姐夫这儿开始,闯关吧!”
“为啥从我这儿?”老大。
“因为你是老大。”老四。
“也可以从小开始。再说咱们几个属你能喝。”老大。
“我也不算最小,这儿还有外甥”老四。
老三笑笑,“忘了这个茬儿。”
“不不不,我不能。这样吧,我提个建议,姨父们,”
外甥说。
“行。”老三问,“什么建议?”
外甥说:“刚才咱们喝的太快,不知道你们怎么样,反正这个节奏我受不了。”
大家都同意他的说法,等着他的建议,想看看准备玩什么游戏。外甥说玩成语接龙游戏,比如第一个人说了意气风发,第二个人就用意气风发的发字开头,说一个成语,比如发扬光大。第三个人可以接大义灭亲……下面以此类推。到谁那儿接不上成语了或是说错了就算是输了,输了就喝一个,两个?干脆输了三个酒,再从喝了酒的人那里,重新开始。
大家都懂了,一致同意。
〈四〉
外甥开了个头:酒不醉人人自醉——醉生梦死——死里逃生——生龙活虎——虎踞龙盘——盘龙卧虎——虎头蛇尾——尾大不掉——掉以轻心——欣欣向荣……
……“小姨父,喝酒吧。人家是开心的心,而你是欢欣鼓舞的欣。”
老四喝了三杯酒。“这也要求太严格了。能不能同音字就行?”
“行,小姨父喝一个酒接下来同音字也行。”
老四又喝一了个,“我说,先发制人——”
人之常情——情深似海——海阔天空——空穴来风——风烛残年——念念不忘——忘恩负义——疑神疑鬼——鬼哭狼嚎——好好学习……
“小姨夫,喝酒吧……不是说同音字不行,好好学习就不是成语。”外甥。
老四又喝了三杯酒:“好事成双——”
双眉大眼——
“这回该你喝酒啦,都说浓眉大眼哪里听说过双眉大眼?”
“大姨夫真有这个成语不信咱们上网查查,我说错了双倍罚我喝六个酒,我说对了你喝六个酒行不行?”
老大乖乖的喝了三个酒,“愿赌服输。哎!愿赌服输是个成语,对就这个,愿赌服输——”
书香门第——
“第,底,帝,……”
“三姨夫喝酒吧。”外甥说“地大物博,地久天长,滴水穿石……都可以说。”
“我算是看出来了,咱们都上当了。玩成语接龙游戏有多少酒咱们几个就得喝多少酒;玩儿多长时间咱们就得输多长时间。咱们哪一个人是他的对手——大学毕业,再看看咱们几个:高中、初中、你,大姐夫连小学都没毕业吧……不玩了不玩了……”老三算是醒过腔来了,不过已经输掉的这三个酒他还是喝了。
外甥又拿来板城烧锅酒,老大说一会儿告诉大家一个板城烧锅酒的秘密,一听有秘密大家来了精神,但老大一定要等到最后再说,没办法只好等。
又玩起了扑克牌游戏。扑克牌游戏种类很多,不停地变换着花样玩儿……
老二掏出手机看了看十一点半钟了,到厨房用保温桶装了几样菜,要儿子给爷爷送去。
这时老大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接通,另一只手轻轻的摆了摆,示意大家不要说话:“啊,啊我知道,知道,没有。我们在一起,几个都在一起。好,好,好!放心,放一百零一个心!挂了吧,阿?叫老二接电话?他比我喝的多,真的!好!好,给,”老大把手机递给了老二,“叫你接个电话。”
老二拿过老大的手机:“大姐,大姐夫没喝什么酒他说的是真的,没我喝得多。放心吧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好,好,就这样!”老二脸不红、心不慌,一是一二是二的说了一个大谎话,老大接过自己的手机感激地看了老二一眼,老二看看大家:“我说的不是实话?”
“谁说不是实话,是。”几个人异口同声,开怀大笑。
老二再一次为自己的变化惊奇,是什么力量让自己的身体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个几乎滴酒不沾的人,突然之间成了饮酒自如的人?老大、老三、老四他们都说我是真人不露相,还说我藏的太深竟然瞒了所有人几十年。我又何尝不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呢?老二心想。
老三的手机响了:“……马上就结束了,不喝了不喝了。没有。不信你问二姐夫”老三把手机递给了老二。
“阿,我是,他还没我喝的多呢!真的,放心吧。好。”老二递了回去,如法炮制。
几位客人都表示不再喝酒了。
最后一道菜是水汆丸子。老二想:他们催吃饭再上吧!不用慌,反正现在喝酒也没什么问题。看了看地上的空酒瓶,好家伙六个!确实不能再喝了但还得让让:“老四,属你最能喝酒,再喝点儿呗!?”
老四:“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真人不露相‘真的,太可怕了,不喝了,喝好了。要不咱们吃饭吧。行不行三姐夫,大姐夫?”
老大捏着一个空酒盒子的角念念有词:“就坑你,老二这是啥破酒,还今年时兴这个?”
“泥坑酒啊!”老二笑笑。
老大拎着空酒盒子,“酒坑泥,就坑你,我说怎么头这么晕……”
“噢——!我知道啦,大姐夫,”老三,“你从上往下念,念反啦。”
老大笑了。
“三姐夫,大姐夫是故意的。”老四。
四个人都笑了。
老四又说:“大姐夫不是说板城烧锅酒还有个秘密吗?啥秘密?”
老大:“你们真的想知道?”
三个人:“想知道。”
老大让他们每人再喝一个酒,三人喝了酒。老大拿来一个板城烧锅酒的空盒说:“看看吧,金木水火土。”
几个人凑到跟前,果然在这几个字上找出了金木水火土,大家一致称赞。
老三:“咱们各扫门前雪,干了这个酒开始吃饭!”
“好。干!……干!……干!”
〈尾声〉
怎么这么热,老二把自己上衣的扣子解开,还是热,索性脱掉,看看窗户上的排风扇正转着,感觉凉爽了许多……
“醒醒,哎——醒醒啦!”妻子正在床边弯下腰,从地上捧起掉在地上的被子,放在床上,“怎么搞的?”妻子一边问他一边拍打着并没有尘土的被子。
老二努力睁开朦胧的眼睛,思绪还没有从梦中完全回到现实中来,揉揉眼睛,“都走啦?”
“谁都走了?”妻子问,“睡癔症了?”
老二一下子坐了起来,笑了,“可不是,真是睡迷瞪了。今天是正月十五,任何聚会全都禁止,包括家庭聚会。在梦里是正月初八……大姐夫,老三,老四还有儿子他们一家子都到咱们家来啦。咱们设宴招待大伙……我也能喝一斤白酒……哎……老爷子还活着……还真是个梦。二零二零年啦,今年这春节过的,全国戒严。在家睡觉也是为国家做贡献。”
“快别臭美了,中午一杯酒就把自己撂倒了,一觉睡到现在,还说什么你喝一斤白酒,那还不睡个三年五年的?晚饭好了,起来洗把脸吃饭吧,天都快黑了我去盛饭,你也过来吧。”妻子笑笑说。
“就是就是,嘿嘿嘿,知夫莫若妻。”老二边叠被子边说。
妻子往厨房走去。
〈完〉
金非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