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油糕吃出暖暖的情
七婶和回老家探亲的堂弟夫妻俩,还有那十岁的孙子乐乐来民勤玩,做为小城地主的我便带着他们逛逛民勤城,尽尽地主之谊。天公真是作美,那毒辣辣的太阳不时在云层中穿梭,我挽着七婶的胳膊,缓慢的行走在街道上。堂弟边走边感慨,说自从高中毕业,不曾好好转过民勤城了,小城的变化可真大,马路变宽了,路面干净,整洁。我也滔滔不绝的给堂弟介绍民勤新增的景点,说这话时,我有点喜不自胜,偷偷的瞄了几眼路旁的花,好像也挺直了腰板,那五彩的小喇叭花散发出更浓郁的香味儿,连那店铺玻璃门上贴着的最美风景民勤人的标语也似乎更加醒目了。
穿过四周摆满鲜花 的大十字,看斑马线上人流井然有序的往来,全然不像以前那般横冲直撞,看来那随处可见的“做文明人”,“创文明城”的宣传广告,时时提醒了出行的人们,让我的心情倍感温暖。
我们一边聊着天,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间飘来一股熟悉的香味儿,是清油的香味夹杂着薄荷的浓浓清香,“糖油糕,”我遁着味儿寻了过去,果然是民百市场西大门口炸糖油糕的味儿,我忙拉着婶子招呼着堂弟三人走了过去,大家都被这熟悉的香味给深深吸引了。
卖糖油糕的师傅出乎意料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天蓝色的卫生口罩遮住了那张年轻的脸庞,却依旧遮不住那白净的皮肤和满脸的热情。一张长桌,俩条长板凳,蜂窝煤炉子上支一口黑色的油锅,一个大紙箱罩着一盆烫好的面,一个浅绿色的小瓷盆里盛着撒上薄荷面的黑糖做馅。但见他从大盆中揪出一团面,贴在油锅里沾上清油,迅速的把那面团揪成大小均匀的剂子,丟在盆中,而后取一个小剂子用俩手捏薄,中间包入红糖,一个圆圆的糖油糕在他手中顷刻间诞生了,这一连串的动作在十几秒内一气呵成。我突然间想起曾学过的课文《卖油翁》,可能每天重复这样的动作已让他也如那油翁,动作娴熟到了炉火纯青,游刃有余的地步了吧。看着眼前这一个个如饼似鼓,香气扑鼻的糖油糕,那口水已经忍不住直往下流了,我忙用竹签挑起一个糖油糕咬了一小口,想一饱口福,还没有尝到甜味就感觉口腔粘膜被烫的火辣辣的疼,那糖油糕在口中进退两难,尴尬之极。老板笑眯眯说,“刚出锅的,慢点吃,”乐乐也和我一样猴急烫了嘴,撅着个小嘴喊着“烫死我了,再也不吃了”,七婶和堂弟都笑了起来,手中开了口的糖油糕此刻仿佛是压在那无行山下五百年的孙大圣,那黑色的汁儿,一个劲的直望外冒。
对于糖油糕,我似乎有着不解的情缘。小时候,每逢隆冬季节,北方的冬天似乎有点漫长,母亲在这几个月里要为我们准备好来年的布鞋,当然父亲也不能闲着,搓麻绳,纳底,上鞋。父亲是个左撇子,都说左撇子的人聪明,父亲自是比母亲心灵手巧,针线活,面活,用西河滩的柳枝编筐子, 笊篱,样样在行,出门时也不忘胳膊底下拈只鞋底儿,到了人家边喧谎边纳底。那时候放学回家总见母亲不停的拆拆洗洗,打浆糊,炕席底下压着厚厚的鞋面,穿母亲做的千层底布鞋纵然是件极开心的事,而最让我们兴奋的还是进门闻到久违的糖油糕香味儿。可那年月,清油,红糖都是奢侈品,一年中能炸一俩次糖油糕让我们解解馋都是不错了。记忆中最深刻的是父亲请他的朋友友爱大叔烫面做糖油糕。友爱大叔烫的面不硬不软,恰到好处,他说那样炸出来的油糕吃起来外皮酥里面嫩,吃糖油糕更不能心急,要乘热吃,太冷了面就僵了,这样咬下去,收获的是满满的欢喜和得意,那甜甜的味儿,到嘴里都是满满的记忆。大叔坐在炕沿上,床上的小方桌上摆放着做糖油糕的原料。大叔说,炸油糕还要讲究火候,火大了容易外焦里面还生,那红糖在里面还没有化开。用温火慢慢炸,这样颜色均匀,炸出来油糕金黄诱人,甜香爽口。可惜那个时候,我们实在是吃的油水太少,实在是太馋了,那能品出叔叔这话的味儿,父亲帮忙做都赶不上我们吃糖油糕的速度,那还顾得上烫嘴,等冷了岂不要少吃几个。一个糖油糕,俩嘴就咽到肚子里,大概只有胃蕾才有福份品那甜甜的味儿吧!母亲在旁边不停地提醒我们,别烫着嘴了。如今大叔已离世几年了,大叔的英容笑貌和坐在老家火炉旁炸油糕的那一幕却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无法抹去。长大后的我终于理解,回味大叔说过的话,其实也是在感叹人生。
爱糖油糕,就像老鼠爱大米,可也有因爱生恨的时候。记得那是我结婚后第二年,正巧回娘家,二姐从县城回家便嚷嚷着吃糖油糕,母亲便自告奋勇的烫好面,和二姐做糖油糕,我负责炸。一个个的糖油糕随着沸腾的油在锅中上下翻滚着,我拿着筷子正准备捞炸好的金黄色的糖油糕,不想一个糖油糕可能实在受不了煎熬,在锅中“嘭”的一声,粉身碎骨了,当然同时牺牲的还有我正对着的脸。那飞溅的油点扑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过后,自是满脸的泡泡,几天后脸上便结了一块块伤疤,我心想这下彻底毁容了,本就无花容月貌的我,加上有点黑的皮肤,这下彻底丑女一个了。母亲更是后悔万份,埋怨二姐,发誓从此谁也再别提糖油糕,爱吃就花钱买着吃。好在我脸上的疤后来只是嘴角处留下一个豆子般大的印记。此后几年,果然从没见过母亲再做糖油糕,也许是我们都漂泊在外了,父母没有心情再做了吧!
小城的冬日里,偶尔在街头巷尾,看见推三轮车的大爷大妈,车子上拉着蜂窝煤炉子 ,依旧是那简单的摆设,漆黑的铁锅,锅上面支个铁丝网,网子上整齐的摆满了刚出锅的糖油糕,那一个个冒着腾腾热气,散发着幽幽香味儿的小精灵,惹的路人三三两两的光顾小摊,一张裁的四方四正的麻紙,包裹好糖油糕,便走便吃,好不惬意。“糖油糕,糖油糕卖了”,老人不时的抬头吆喝一声。而此刻的我仿佛飞到家乡,想起那个走街串巷挑担卖针头线脑,有时候卖辣椒面黑糖的老人,手里使劲的摇着波浪鼓,一群孩子在他身后追着跑着……那样远去的岁月,虽贫穷,却留下了此生最美好的回忆。想起纳兰容若的那句“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句子,我不觉潸然泪下。
“快吃啊,丫头。”婶子在旁边摧我。曾经的七婶,因为养了俩个儿子,没个女儿,总羡慕母亲有四个小棉袄。没女儿的七婶年轻时总喜欢穿花布衣服,喜欢把小时候的堂弟也穿的像个小女孩,七婶干活利落,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那天我们姐妹三去乡下收拾房子,坐在凳子上烧火的我,正巧看见案板前忙碌着为我们做拉面的七婶的侧面,那腿和腰都弯的像天空的新月,那一刻我真有点责怪那岁月的无情!感叹人生的无奈!当年那个上房揭瓦,下地翻江倒海的堂弟长大后却内敛的如同他写的那一手绝好的毛笔字和那画的兰花那般深沉。乐乐就秉承了堂弟的优点,调皮却不捣蛋,那嘴皮子时不时让人忍俊不禁,活脱脱就是堂弟的翻版。若时光倒流,此刻保不定谁的糖油糕这会子被堂弟一把沙子给填满了呢?我偷偷的瞧了瞧堂弟,见他正慢慢的咬开一个糖油糕,抓在手中,用竹签轻轻的搅着里面的糖汁儿,然后一点一点的细细的品尝。我想此刻的他是否也和我一样,想起了小时候那般让人无法割舍的情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