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现在是1869年10月,我应该在欧洲避债,突然被一个叫库切的家伙传送到了彼得堡。
(2)
巴维尔·亚历山德罗维奇·伊萨耶夫,是我前妻玛利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和前夫伊萨耶夫的儿子。所以他是我的继子,在库切的设定中我应该要很爱他。
巴维尔住在蜡烛街六十三号。
他死了——这是我来到彼得堡的原因。
(3)
蜡烛街六十三号房东的名字是安娜·谢尔盖耶夫娜·科伦金娜,我老婆的名字也叫安娜。
她大约三十五六岁,同女孩一样的黑眼睛和浓眉毛,不过她的头发是黑的。
我补了租金,暂住在了巴维尔住过的地方。
我在回忆着巴维尔,也向女房东和她女儿马特廖娜询问巴维尔的事情。
(4)
女房东有点迷人,和我在巴维尔的房间里过了夜。
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在黑暗里发生的。孩子在隔壁屋子里睡觉,而我们却如火如荼地在干如此危险的事情,我很兴奋。
(5)
我去警察局领取巴维尔的物品。负责巴维尔一案司法调查的那个家伙名字叫马克西莫夫。
马克西莫夫和我说了一通废话,表达了三个意思:
1、 巴维尔是自杀的;
2、 巴维尔和反革命分子谢尔盖·涅恰耶夫是一伙的;
3、 东西是不能给的。
(6)
蜡烛街六十三号周围有个乞丐在监视这个地方。
他叫伊万诺夫,我请他进房间来休息一下。
他是个伤心的人,“我相信我一辈子都会为我死去的宝贝伤心,”他说。
(7)
有个芬兰女人找到我,得意洋洋的表明她是涅恰耶夫的女战士,就是有点儿胖。
我找到了这个胖姑娘,见到了穿女装的涅恰耶夫。
涅恰耶夫满口“同志”“人民”,自称巴维尔的友人。
他说巴维尔是被警察处决的。
(8)
回到宿舍——发现伊万诺夫死了——就是那个监视我的乞丐。
“他们有什么必要为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家伙大动干戈?”
(9)
我来到了巴维尔死去的地方:制弹塔。
涅恰耶夫也在那里。
伊万诺夫的死和他有关,巴维尔的死呢?
(10)
警察还是把巴维尔的东西还给了我。
里面有一个皮边的日记本、五个学校里用的练习册、二十或是二十五张用别针别着的散页纸张和一沓皮筋扎着的信件。
还有一些活页印刷品:布朗基和伊舒金的小品文,皮萨耶夫的散文。西塞罗《论义务》的法文精选本也奇怪地夹在里面。
我父亲,我真正的父亲,是一个贵族,因为同情革命才被流放到西伯利亚。我七岁的时候他死了。我母亲改嫁了。她的新丈夫并不喜欢我,稍微大了一点点,他就急急忙忙地把我送进士官学校。我是班里年纪最小的学生。我就是在那里才学会了捍卫自己的权利。后来,他们搬回彼得堡,安顿下来,才把我叫了回来。再后来,我母亲死了,我成了一个孤零零的人,和继父生活在一起。他是个阴郁寡言的人,整天也没什么话。我孤苦无依,仅有的朋友就是一些仆人。我从他们身上体会到人民所经受的苦难。
不!这不是真的,完全不是真的!所有这些话都是怎样的歪曲啊!
(11)
收拾完遗物,差不多要告别彼得堡了。
公寓里来了不速之客——谢尔盖·涅恰耶夫,马特廖娜带他进来的。
他——是来要钱的。
装腔作势!伪君子!真不亏是人民复仇的人!
马特廖娜对涅恰耶夫的“革命”有一股惊人的狂热。
(12)
又有人来拍门了——拍的很响。
是那位胖胖的芬兰姑娘,她的两边,各站着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
——把我的护照收走了。
(13)
涅恰耶夫又找到了我。
他带我去了他的地下室——一个连老鼠和蟑螂都不愿光顾的地方。
我不喜欢这个自大无知又爱给人上课的年轻人。
年轻的涅恰耶夫已经想当一名校长了,可他连起码的资格考试都通不过,为了报复,他只能去闹革命,反对考他的人。
我有点可怜这个年轻人。
我用两条手臂拥抱了他,亲了他的左脸颊,又亲了他的右脸颊。他长满酒刺的皮肤泛出着酸味。
(14)
涅恰耶夫拉着我去看印刷机。
他们想利用我在学生中间的影响力。他们要我写一个声明,然后署上我的名字——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写道:
公元1869年10月12日夜里,我的继子巴维尔·亚历山德罗维奇·伊萨耶夫死于细木工码头的制弹塔处。有谣言说,他的死是帝国警察第三厅所为,这种说法是故意捏造。我相信,我的继子是被他的不仁不义的朋友谢尔盖·根纳德维奇·涅恰耶夫谋杀的。
愿上帝宽恕他的灵魂。费·米·陀思妥耶夫斯基。1869年11月18日。
“印吧。”涅恰耶夫说。
我才发现这是一个圈套,一个恶意的圈套。
(15)
我开始厌倦彼得堡了。可是没有护照我无法离开。
生病的马特廖娜交代了毒药的事情。
这是一个癫痫的世界,不是我认识的世界。
(16)
这是我第三次坐下来读巴维尔的文件。
我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导致阅读如此艰难。不过,我还是专心翻看着,从字里行间的意义,到文件中的书信,到手写的墨水痕迹,到手指压过留下的脏处,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有时候我会用嘴唇触碰着那些纸张。多么珍贵:纸上的每一处擦痕,对我来说都是珍贵的。
但是,巴维尔留下的文字里,里面没有一句宽仁谅解的话,他最后的话里却没有一丝的宽仁谅解。
没有尊严的生活;没有限度的背叛;没有止境的坦白。
(17)
如果人人命中注定要经历我们时代的疯狂,那我也会包含其中。
我要在巴维尔死去的地方住下来,在俄国住下来。
我要倾听俄国低声抱怨的声音——我身上背负了所有这些:俄国、巴维尔、死亡。
借着这个年轻人的笔,这座公寓房子,连同它散发着陈腐味道的走廊和阴暗的角落,开始了它的自我书写,书写俄国、书写彼得堡的这座公寓。
(18)
END
今年阅读的第二本书——《彼得堡的大师》。
J.M.库切,南非作家,主要作品有《等待野蛮人》(1980)、《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1983)、《彼得堡的大师》(1994)、《童年》(1997)、《耻》(1999)、《青春》(2002)、《伊丽莎白・科斯特洛:八堂课》(2003)等,于2003年荣膺诺贝尔文学奖。
看完大部分诺奖得主的作品,你会感叹大师的作品很难和易读性划等号。不过也有例外,比如这位库切——他的作品就很平易近人。
这本《彼得堡的大师》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同人小说。
我印象中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是苦行僧一样的角色,是长这个样子的——
我完全无法接受小说里他和女房东的风流韵事,更无法接受陀思妥耶夫斯基还说出“我想和你生个孩子”这样的话。
在第七章——陀思妥耶夫斯基和马特廖娜——女房东的未成年女儿——“强奸只限于这个地步”——完全没看明白,是老陀癫痫病发作了,还是……
抛开这些无法接受的段落,《彼得堡的大师》还是挺有意思的。故事背景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群魔》的背景。
《彼得堡的大师》里的彼得堡仿佛就是《罪与罚》里的那个彼得堡,“他(老陀)朝那个女人(卖身带回面包渣的女人)鞠了鞠躬”我仿佛看到了拉斯克尼科夫向索尼娅的下跪:
“我不是向你下跪,而是向人类的一切苦难下跪”。
“为了写作,他需要背叛每一个人”这个结尾的论点我觉得还是有一些突兀。
根据前面铺垫的涅恰耶夫事件和杜撰的陀老的经历,结尾有一段为了苦难、俄国而坚持写作这个结局我觉得是更自洽的。就是这段——
他在这个化身成巴维尔的年轻人的血液中,找到了一种胜利感。他已经跨跃过死神的门槛,现在返回来了。没有任何东西再能打动他。他不是神。他也不再是人。他在某种意义上超越了人类,超越了男人。他无所不能。
借着这个年轻人的笔,这座公寓房子,连同它散发着陈腐味道的走廊和阴暗的角落,开始了它的自我书写,书写俄国、书写彼得堡的这座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