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苏北,“夹锅头”是我家乡的土话。小时候,我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所以也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行为。反正觉得,这不是一句什么好话,因为每次大人这句话说的时候,脸上都带有不屑的表情和鄙视的语气。
随着自己慢慢长大,好像有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大概就是说某某人有些好吃,在饭还没有盛到桌上的时候,就会偷偷的站在锅屋(厨房)里独自先吃起来。等明白了这句话以后,我就留意身边到底有没有这种人或者这种行为。
读小学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我的童年时代,解决温饱还是主要问题,所以到家就只想找吃的。放下书包,我就向锅屋走去,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我看见一个背对着我的身影,她正在狼吞虎咽的吃着东西。因为吃的太专注,她没有感觉到背后有人,依然把手伸到锅里抓一把,然后低头大口的咽下。
“妈妈”我叫了一声,妈妈愣了一下,没有立即回头,我本能地僵在那里。母亲五十来岁,为了一家人的生计,长年在外四处奔波。在那个不准投机倒把的年代里,偷偷的做点小生意补贴家用。母亲一出去,就是好多天才能回来,没有电话,没有书信,不知道归期。每次妈妈走后,我们就只能等待,回来时又满满都是惊喜。最想念妈妈的时候,应该是深夜里被冻醒了之后,想念妈妈怀抱里的温暖。可是为了生活,全家人聚少离多,每次见面都是那么匆忙,每回离别又都很惆怅。
妈妈此时站在我的面前,我没有像平常一样扑过去,因为妈妈的这个背影,一下子让我想起“夹锅头”这个词。虽然我不能够准确的理解这意思,但是总觉得这个场景有点尴尬,为了妈妈的颜面,我只能僵在那里,等待妈妈转身。妈妈听见我的声音,脖子一伸,赶紧吞咽下嘴里的食物。两只手在衣角上蹭了蹭,回过头来带着微笑对我说:“哟,我的小芹回来了,快走,快走,到堂屋去吃好东西。”妈妈不由分说一把拉着我,把我拽到了另一个房间。我看着花花绿绿的零食,却如鲠在喉,我很好奇刚才厨房里的那一幕,妈妈在吃什么东西呢?为什么要背对着我?又为什么匆匆忙忙拉我离开?
妈妈给我拿完零食,又急急忙忙地向厨房走去。我静静的跟随其后,想一看究竟。妈妈再次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右手提着一篮子猪草,左手拿着剁菜板,向院子里走去。我吃着零食,在若无其事的玩耍,趁妈妈不注意的时候,我悄悄溜到厨房,想一看究竟。锅里面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妈妈刚才吃的那么香?我伸头一看,锅里面是早上吃剩下的豆腐渣锅底,焦糊焦糊的,泡的满锅都是黑水。妈妈肯定是饿极了,才捞起焦糊的豆腐渣吃得那么香……
从此“夹锅头”这个词,在我的脑海里,就有了另一种诠释。那里包含着爱,包含着隐隐的痛,那种痛楚令我终身难忘。让我每次想起,心都酸酸的,会有一种液体,忍不住就夺眶而出。随后的日子里,我经常看到“夹锅头”这一幕,有时候是妈妈,有时候也会是爸爸。这个场景在我的心里形成了一道鸿沟,隔阂着对爸爸妈妈无限的爱和敬意。无论何时何地,这个隔阂,都没能够逾越自己。
父母走的时候,那种悲痛难以言表。留在脑海里最清晰的,仍然是爸爸妈妈“夹锅头”的背影。他们背对着我,面对着漆黑的“锅屋”吞咽着那个年代的苦,从来没有任何怨言。
现在流行一句话:余生不将就。可是,有多少父母,为了孩子的幸福,将就了一辈子?事实上是:哪有什么岁月静好,无非有人在负重前行……
本文作者:董善芹,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常州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网络,报刊杂志,有著书《岁月深处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