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一栋楼,隔着一条街,隔着一个小区。
自从去年九月,我觉得自己老了,北窗的窗帘就再没有拉上过,我就想看着远方,即使是夜里,我也想看看城市的夜空,有点红,有点深,有点想念的心情。我习惯对着北窗,身后,在夜里仿佛是不相干的世界。忽然的一天夜里,我睁开眼睛,三中央街那栋楼高出的部分,像一张图片一样,挂在我的北窗,图片里空空的。
城市的夜,静得充满欲望和心跳。那栋楼有十几层吧,我想着,我不止一次,努力地数着高出的部分。那栋楼是什么时候建成的,该是08年?
南窗的夜色总是黑里透着青白,像晚秋田野的夜,有一种离家出走后的迷茫。无数个午夜,我都是静静地欣赏北窗的夜空,是空远的墨色透着蓝,像一块精心调和过的色板,精心地刷在那栋楼的上空,像一条质地很好的头巾,披在它的头上,从楼的肩膀垂了下来。
夜空多么美啊,深得不动声色,深得像经历过的爱情。
身体不太好的日子,爱人总在身后拥着我,仿佛害怕失去。在他的鼾声里,我依着他的胸,一次次望着一个窗口。午夜里的那栋楼,总是一盏灯亮着。不知多少日子过去了,夜里看它睡没睡便成了我的习惯。我竟然从没跟爱人提起我在夜里看它,有时还忽然心跳了,有时还有些失落,还有点点歉意,不知为什么,还有想见的冲动。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主人呢?男人?女人?我一定偏想象是男人多一些,否则心跳什么?还觉得不该瞒着爱人,这个理由有点过分吧。
一个午夜里的男人,该是跟我一样爱喝一点红酒才好。如果我捧着咖啡靠着窗台,那你应该,也来一杯才对。我在虚构一段感情时,你会不会成为那主角一样的男人,老成?持重?
它从来没比我早睡过。
在一个雪夜,从它那里散出的灯光,穿过被霓虹灯染过的雪片,一直在飞舞着彩蝶。我一次次看见他站在窗前,看见他伸着手,伸向我。病了的时候,常常从疼痛中醒来,想着他还在。每天安抚了我的疼痛,竟然有不离不弃般执着。于是我自己感动着,感动那种存在。我每日佝偻着身体,在它面前晃着哀怨,无数次哭成了小女孩,无数次渴望安慰。
“我不该叹息生命的短暂,漫天弥散着忧伤,我心有不甘,当心事碎的无法触摸时,我希望我在那个窗口里……”有一天,写下这段话睡去,它依然看着我。爱人早晨看着这段话,他也许没懂,也许懂,但他用拥抱安慰了我。
无数个失落的夜,想着它想安慰我;想着它想给我力量。莫名而冲动的一天,我竟然在午夜走到了雪里。在三中央街口猜测般地仰视,他的北窗却是星星一样的遥不可及,其实我并不知道哪一个是,全然不是阁楼北窗的样子了。
春节的时候,那个窗口变成闪闪的红色,这样的颜色,在夜里让人欣喜,让人想起新婚之夜的灯。那是整夜到天明的相守,竟然超过了城市里刻意地炫耀。我用手机把它拍下来,放大到一片模糊。
昨天夜里,因为改稿子晚睡了。躺下后习惯地看着它,玻璃像没有般,透彻地看着四排窗口,那吊灯的细节。想着他还没有睡,想着它是为了陪我。距离应该不到1000米,可是它在我的目光里,时近时远地晕着,放大又缩小。
“还没睡吗?”
这句话刚刚出现在心思里,那窗子忽然不见了。我只是一秒钟地惊慌,终于发现原来那只是一个大概位置,整栋楼因为黑暗,夜空也失了醉人。
眼前的一切于是变得可有可无了,风好像也来了,把这悬着的图片,吹得从方块变成揉皱了的折纸,摇摇欲坠。
我以为我会心痛呢,我努力往一种失恋的心情似的仿若那是悲伤,可是我却不知为了什么。既然世界一片漆黑,于是我心平气和地想入非非。想着临睡前,闭上眼睛,饱含深情地想几句写给那男主人的话。有大提琴悠悠响起,《殇》?我当成诗默默地读给他。“你睡了,我也睡,你居然第一次,在我眼里闭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