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邈跟着傅长垣抄方子，趁着下一个病人还没有进来的功夫，问道：“师傅，那个病人来了没有？”

“哪个病人？噢，想起来了，来了呀。”

“师傅…，怎么样了？”薛邈一脸期待。

“好了，过来又调了调脾胃。”傅长垣说得很平淡。

薛邈听得心情激动，忍着忍着，还是笑了出来。

“是不是看到了《伤寒论》的魅力？”傅长垣瞅了眼薛邈，保持一惯严肃说道。

薛邈使劲点头。

“你这还在哪里呢，《伤寒论》可不止看个感冒。不过你入了我的门，要比你那陈师傅好很多。”

傅长垣最后这句话让薛邈心里不舒服，薛邈收起笑容，但又暗暗下决心要把《伤寒论》学好。

两人说话功夫，就见一人提着东西毫不见外径直进了诊室。

薛邈起身想要阻拦，来者毫不理会，只是对着傅长垣叫了声师傅，薛邈转头看了看傅长垣，想看看他的意思。

傅长垣没对来者说话，只是对薛邈点点头，让她坐回座位。

“师傅”，来者小心翼翼又叫了声。

“嗯”，傅长垣装作很忙，给病人把脉，勉强嗯了一声。

“师傅过来看看您，您这会忙，我去博阳师弟那待一会，一会再过来打扰。”来者仍旧小心翼翼说到，顺手把手里东西放在薛邈旁边。起身离开时，跟薛邈对视时，转眼变得世故。薛邈觉得好像自己欠着他，其实两人年龄差不多。薛邈目送来者离开。

“嗯嗯，不用看了，已经出去了。”傅长垣一脸不悦用食指关节敲了敲薛邈面前的桌子，薛邈才回过神。

忙忙碌碌把病人看完。薛邈收拾处方想等着刚才来者。却见傅长垣摘掉眼镜，匆忙放到眼镜盒，顾不上跟她打招呼准备赶紧离开。薛邈看出来了，是为了躲刚才那个年轻人。

而那人，应该也是早有预感。傅长垣还没有走出诊室门口，就被他在门口堵住，身后还跟着傅博阳。

“师傅，今天特意过来想请您吃顿饭，还希望能赏脸。”

傅长垣皱了皱眉头，嘴角抽动两下，把对方看了许久才浅浅一笑说道：“你这是又有什么事求我？”

“师傅，就是过来看看您，许久不见，想您老人家了，想请您吃顿便餐。”来者在傅长垣跟前虽然表现得小心翼翼，薛邈总觉得还有点理直气壮。

傅长垣又是一阵沉默，薛邈和傅博阳不约而同看看对方，傅博阳对她耸耸肩显得无奈。

良久，傅长垣再次开口说道：“那就一起吧，博阳你就不用去了。”

说完，还未等傅博阳说话，傅长垣扬长而出。年轻男人匆匆跟傅博阳打了招呼，紧随傅长垣身后。

等两人离开，薛邈才觉得刚才凝结在空气中的紧张散开。舒了一口气，对傅博阳问道：“这是谁呀，你们老爷子好像挺不喜欢的。”

“他？以前老爷子带的弟子，自立门户还带走瑞和堂好几个人，老爷子自然不高兴了。”

“噢。”薛邈听完觉得这几年爱恨情仇太复杂，自己也不便多问了也就没再继续问。

“对于这种人就不能有什么好脸。”傅博阳突然说道。

“啊？”薛邈没想到傅博阳会这么说，吃了一惊。

“对呀，你想是瑞和堂把你培养出来的，连点感恩的心都没有也就算了，还要自立门户带走瑞和堂的人，这不是明白和我们做对。。”

“做对？为什么？”薛邈看着傅博阳一脸愤怒不解问道。

“用老爷子的东西开诊所不是做对是什么？”

薛邈听到这话，心里无比震惊。她问自己学医不就是为了更好服务病人。学成后，开自己的诊所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嘛。虽说同行之间是冤家。但是医疗这个行业，同行之间谈冤家，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

傅博阳看着薛邈不说话说到：“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是不是也觉得他这样做大逆不道？”

薛邈没说话，没表示。

“再退一步说，能自己开了诊所，说明翅膀硬了。那就有什么别来求老爷子是吧。还是学艺不精，这次想求老爷子，等着吧，老爷子再也不会给他讲了。”

薛邈看着傅博阳得意洋洋的样子，对他那股热乎劲彻底跌入低谷。忽然觉得傅博阳也没什么了不起，也隐约知道自己为什么从一开始都不会喜欢他——傅博阳身上其实一直有股这个劲，面子上可以对人温文尔雅，骨子里都在轻看别人。

薛邈默默看着傅博阳一个人说得没完，想着怎样结束这场让薛邈觉得尴尬的谈话时。就听有人“踢里哐当”上楼，跑进诊室。听出来是段亦然。她现在唯恐薛邈和傅博阳单独在一起。

“博阳，刚才是不是來祖明和咱们老爷子出去吃饭去了？跟着老爷子白学了7、8年，还开着工资，说走就走，还有脸来。”段亦然人还没进诊室，声音先飘了进来，跟傅博阳一个语气。

薛邈这才知道那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年轻人叫来祖明，算算时间跟着傅长垣七、八年，应该从高中出来就跟着傅长垣学中医了。

薛邈特烦段亦然，更不想听他俩絮絮叨叨的牢骚，见她进来一副激动的表情，趁机找借口准备离开。

正中段亦然心意，“薛邈你这就回了？你路上小心点。”

“谢谢了。”

薛邈下楼，路过中药抓药的柜台，看了眼正在忙着抓药的段友军，停下脚步。

“薛邈下班了？”

薛邈点点头，张嘴刚想说点什么。却见段友军一边抓药，一边看着方子念叨着，乐在其中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可说的或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段哥，那我先走了。”薛邈对段友军挥挥手。

出了瑞和堂，薛邈站在门口抬头看着已经黄昏的天，是种失落夹杂一些失望。

“薛邈！”

竟然是李尔。

“你怎么在这？”薛邈惊喜问道。

“等你呀。”

“我？为什么？“薛邈惊喜变诧异。

“上次那个小误会，我想了下你跟师学习回去确实有点晚。我…，我有点不放心，就过来接你回家。”李尔说完脸一红，低下头不敢看薛邈。

薛邈觉得心底有一根弦被拨动，酸酸的很满，甜甜的想躲。

“那…那就一起走吧。”薛邈说完脸也红了，未等李尔回答，自己先走在前面。

路上，薛邈也不知道为什么跟李尔说起下班前发生的事，说起自己的感受，只是隐藏了对傅博阳本人心态上的细微变化。

“薛邈，我觉得你想多了。”

“你的意思是说在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关系时，不应该这么先入为主下结论？”

“不是。你是来学中医的，无论别人怎么做怎么想，和中医无关的都和你没关系。你只需要学好中医，别辜负了陈大夫。以后你做中医按照你想要的样子去做中医多好。”

薛邈突然停下脚步，李尔吓了一跳，“我说的不对？”

“说得很对。我都差点忘了陈老师了。是呀我不应该被这种思想局限左右。”

李尔松了口气，笑着点点头。

薛邈豁然开朗。

……

有过几次在傅长垣指导下开方看病，获得疗效后。薛邈对自己充满自信。去陈清浅那帮忙，偶尔有些得意。

“师傅，我觉得《伤寒论》也不过如此。”

“怎么说？”陈清浅喝了口茶，润润喉，慢条斯理放下茶杯，似笑非笑看着薛邈。

“张仲景给大家都一条一条列好了。比如太阳病，项背强几几，反汗出恶风者，桂枝加葛根汤主之；太阳病，发汗，遂漏不止，其人恶风，小便难，四肢微急，难以屈伸者，桂枝加附子汤主之；等等，你看多简单，一条一条都说清楚了。”

“我的老天爷，把你送出去，感觉送错了。”

“师傅您什么意思？”

陈清浅摇了摇头，“薛邈临床哪里那么简单，《伤寒论》有那么简单了，你师傅我早就另一番成就了。”

“师傅，你是太谦虚了。”

“薛邈有这想法，小心要吃亏了。”

薛邈心里不高兴，觉得陈清浅这么说未免小题大做了。沉默了一会，师徒二人第一次不欢而散。

… …

上午上门诊。

“大夫，大夫。消化科人太多，我就挂了你们中医科，我老公胆囊炎。”

薛邈刚把电脑打开，一中年妇女急匆匆进了中医科诊室，对薛邈说道，还不忘对身后其他看病的病人解释道：“病人疼得厉害，麻烦你了。”

身后病人看着中年妇女口中的老公，疼得直不起腰，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薛邈让病人坐下，开始问诊，摸了摸病人疼痛的右侧腹部。确实考虑“胆囊炎”。

开了腹部彩超让病人做检查。

“大夫，不用做了，肯定是胆囊炎，他之前就是这个病，症状一模一样，消化科看了几次，吃消炎利胆片就好了。但就是不除根。我这次挂你们中医科你看不行开开中药，听说你们中医能排石。这治本还是需要中医。”

薛邈觉得中年妇女有眼光，说得不错，满意地点点头，想想每次都是消炎利胆片，太过苦寒反而伤脾，开中药，治标又治本。

“那好吧，我给把把脉，舌头伸出来。”

病人忍着痛，把按在右侧腹部的两只手都伸到脉枕上，请薛邈把脉。

嗯，两关弦紧主疼痛；舌淡青主痛主寒；舌苔白腻，果然长期苦寒药物伤脾，脾失运化生湿，一派太阴虚寒之像，应该什么做主方子比较好——薛邈一边看着病人，一边思索着。

“大夫，我这个吃中药能治好吧。”病人疼得呲牙咧嘴地问道。

“应该没问题，大便都正常吗？”，有过“咽炎“病人作为基础，薛邈挺自信。得到大便正常信息后，考虑了再三，薛邈以小柴胡汤加附子理中丸加减：

党参10g 生白术15g 炙甘草12g

干姜9g  柴胡15g  制半夏10g

黄芩6g  茵陈蒿10g  郁金9g

延胡索9g炒薏米24g 

薛邈开完药方，又看了几遍，心里满意：温脾和胃同时还有利胆化湿之功，寒温并用，祛邪不伤正。

嘱咐病人家属如何煎煮，就让病人回家了。

… …

晚上薛景夜班，急诊科电话说急性化脓性胆管炎病人会诊。

薛景急诊科会诊病人，看了看病人急诊腹部彩超说道：“住院急诊手术”。

“大夫没有那么严重吧，今晚就要急诊手术，我们之前也经常这样。”

“没那么严重你们半夜来医院干嘛？”薛景没好气说道，“石头卡在胆管里，如果再不手术，胆管一旦堵死加重感染，是会死人的。”

家属听完，吓了一跳，赶紧拍着已经疼得已经直不起腰，还发烧打着寒战的病人后背，六神无主的说道：“老头子，怎么办？做不做手术？”

病人努力点点头。

家属还有些不忍，对薛景强调道：“他其实疼的跟白天差不多，就是来医院之前发高烧，这会好点了，是不是可以观察明天再看？对了白天我们中医科门诊看了，还开了点中药，要不然这会再开点西药巩固下，说不定能好点。”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处方。

薛景没打算接处方，不屑地瞥了眼正好看到薛邈的签字，急诊科医生也看到薛邈名字，看了眼薛景。薛景脸唰的一下拉得很长，接过处方仔细辨认了下，忍了忍没骂娘，才把处方还给家属：“我再强调一下急性梗阻性胆管炎，不及时处理，进一步发展败血症是会要病人命的，你们能等，病不能等。”

家属看到薛景一脸严肃，知道只能听他的话，这才赶紧办理住院手续准备手术。

… …

第二天晚上薛邈在家正得意洋洋给薛国庆夫妇讲最近看了几个病的心得，听见薛景开门进来。

“哥”，薛邈先叫了声。

薛景把钥匙背包朝门口鞋柜上一扔，没说话。

薛邈看了眼薛国庆，薛国庆摇摇头让她别搭理薛景。

“薛景？怎么回事一回家就给大家甩脸。”陈丽对薛景说道。

薛景还是没说话，换了拖鞋去了洗手间洗手。

饭桌上三人面面相觑，屋里空气瞬间凝固，大家都看向卫生间等着薛景出来。

薛景一直拉着脸不说话，坐到餐桌上随便夹了几筷子菜，狠劲的嚼着。

“别理他，邈继续说你看到几个病人。”陈丽本想晾晾薛景。

“说什么说。妈你们在不要惯着薛邈了，以前她不是这样的。最近学了中医简直瞎胡闹。”薛景一把放下筷子，生气说道。

“薛景你别这么说你妹，她最近学中医挺有长进的，看好了好几个疑难杂症。”薛国庆帮着薛邈说话。

“国庆都是你撺掇着薛邈误入歧途，我俩我等会说，我先问薛邈，你昨天是不是看了一个胆囊炎病人？”

薛邈正准备给薛国庆夫妇提这个病人，没想到薛景刚好提起，点点头说：“对呀，那个病人以前犯了好几次，我这次辩证考虑…”。

“再不要考虑了，病人差点让你误诊看死。”这句话让薛邈他们三人震惊，尤其薛邈一瞬间浑身颤抖，不敢置信问道：“哥…，你什么意思？病人死了？”

“差点让你治死了，你这就是草菅人命。”薛景提高声音几近吼道。

“不会吧，他就是个胆囊炎呀，难道…。”薛邈心虚得不敢大声说。

“薛景你好好说，慢慢说，你看你把薛邈吓的。”陈丽也有点紧张，半嘶哑的声音说到。

“妈，我真的不想说你们什么，本来薛邈学医学的好好的，你们为什么让她学什么中医，现在每天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连最基本的医学常识都丢光了。一个胆道梗阻的病人，薛邈你说是能用中医看好的嘛？不解除梗阻，你觉得你的中药能让石头自己掉下来嘛？。”

薛邈心虚的不敢看薛景咄咄逼人的目光，低着头只敢摇头，啜着泪不说话。

“我不懂你那什么中医，但是你也不能不懂常识呀。门诊病人腹痛，你竟然连常规检查都没有，你觉得凭那个什么摸脉，能摸出来几个结石嘛？你不怕病人有心梗、有腹主动脉血栓之类？你确实胆子大，这个病人如果再耽误一晚上，后果不堪设想，我看你的医生生涯也要结束了。”

薛邈被薛景说得无地自容。

“薛景，没那么夸张吧，你看你妹…”，薛国庆心疼薛邈，对薛景摆摆手让他别说了。

“国庆你不用摆手，一条人命怎么说都不为过，何况我说的是事实。你们不要再护着薛邈了，应该让她好好反思。我最近这段时间看她早已经飘飘然，忘了怎么做医生了。我不吃了，我先回房了。”薛景语气缓和了下，看了眼坐在对面抽泣的薛邈，叹口气，放下筷子回房间。

“薛景，薛景？”陈丽没有叫住薛景。

“妈，国庆，我也回房间了。”薛邈低着头放下筷子也会了自己房间。

剩下陈丽和薛国庆对视半天，“这事弄的…”。

“你先别急了，听薛景意思，病人还好了，没出大事就好。”陈丽安慰薛国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