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东康十一年,大军入宫,一朝之间改朝换代。
长平城,深秋时节。
郊外的古道边上覆着一层细薄的白雪,寒风轻吹,雪花纷纷扬扬。
初意打着一把油纸伞漫步于湿润的古道上,一双美目看着湖面上漾起的层层细纹,不知想到什么,轻叹一声,收回自己的目光,向前方不远的小院子走去。
她推开门扉,便看到安凉独自站在走廊边上。
“阿凉,你怎么出来了?”初意语气有些责怪,却是快速上前将身上的斗篷披上安凉瘦弱的肩膀。
“阿初,是不是……下雪了?那他……”安凉眼眸清澈,却目光呆滞,她试图伸手去接落下的雪花。
初意握住了她手,打断她的话,“是啊,下雪了呢!阿凉,你身子骨弱,陆庸医可是叮嘱过不能让你着凉的。我买了你最爱吃的糯米糕,凉了就不好吃了。”
初意搀扶着安凉回到屋内坐下,转头就重新燃起暖炉。
“阿凉,糯米糕还热乎着,快尝尝,是不是很好吃?”初意捏起一块送到安凉唇边。
安凉轻轻咬了一口,“嗯,阿初,你也吃。”
初意吃了一块就把剩下的糯米糕塞在她手里,去做饭了。
等初意提着饭菜回来时,安凉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啊凉,吃饭了。阿凉,阿凉?”初意见叫不醒她,赶紧抓起她的手腕,当感受到她还有脉搏时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初意将安凉安置在床上后,急忙抓起披风就直奔陆庸医的家中。
2
陆庸医原名陆生,两年前从外地搬来长安郊外,就在初意院子的湖对面。
他医术高明,却是性格古怪,看病治人全凭心情。
曾有达官显贵亲自上门请他入府,却一一拒之门外。
若不是初意曾对他有救命之恩,怕是也请不动他为安凉看病。
当初意来到屋前时,便看到了两道深深的车辙。
她夺门而入,就看到刚打开房门的陆生,她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陆生的手腕往外走。
当两人赶回院子时,安凉已经醒了。
“阿凉,你感觉怎么样?”
“阿初,你不用那么紧张的,我只是累了,原本想眯一会,没想到就睡着了。”
“傻丫头,你可是吓死我了。”
“咳咳,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陆生见被两人忽视,转身作势就要走。
“诶,别走啊,来都来了,今天就给阿凉把把脉吧!”初意见状赶紧拉住他。
陆生瞥了一眼,绕过她上前为安凉把脉。
几分钟后,陆生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嘱咐了几句就走了,路过初意时示意了一下。
初意了然,安抚好安凉后关上房门,就看到了站在院中的陆生。
“说吧,她……还有多少天。”初意故作轻松,尾音却不禁颤抖。
“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陆生一扫之前的玩世不恭,语气沉重。
病根太深,思念太重,任他医术高明,也是救不回安凉。
“若是让她放下执念,也许可以……”
“放下?要让她如何放下?难道告诉她,她的易哥哥成了太子,下个月就要迎娶他人了,让她不要再傻傻的等下去了吗?”
初意想到这件事就生气,却也是努力抑制声音,害怕让屋内的安凉听到。
“诶,这件事迟早是瞒不住的。”
“是啊……毕竟是太子与丞相之女喜结连理,怎会不昭告天下?”初意苦笑,“不过,只要我不告诉她,不带她出去,她就不会知道的。”
话落,院中沉默了许久,零零洒洒的雪花飘落。
陆生看着初意有些心疼,缓缓的伸出了手。
初意反应过来,有些迷茫,下意识的拉开了距离。
“……这是药方,照着上面抓药即可。”
陆生的耳根不自觉的红了,但对于初意的反应内心却空落落的,而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竟有些懊恼自己的鲁莽,递给她一张药方转身就走。
初意站在院中,思绪翻飞,根本就没注意到陆生的异常,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追上陆生。
“陆生,等等!”
“怎么了?”陆生有些诧异,初意这还是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你说……安凉还有救吗?”
“有,不过希望很小,只有神药能够救她,但……那毕竟只是传说中的东西,还是……”
“不报希望,是吗?但陆生,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世上真的有神药呢?”
陆生对上初意坚定的眼眸,竟是心生不忍再次打击她。
“……也许吧!”
陆生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那背影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3
初意回到家中,从一个大箱子中翻出十几本泛黄的线装本,就着油灯看了起来。
这些书都是当年初意的父亲许真许将军征战沙场得来的外域书籍,知道初意喜欢看书就给了她。
任何一个朝代,都躲不掉功高盖主的诅咒,不论你是否是真的毫无弑君登位之心。
许真也不例外,虽然他及时卸甲归田,仍被波及,丢了性命,当今皇帝念及许真的丰功伟绩,未对许府赶尽杀绝,留了他的妻子和女儿。
但许氏因思念过度,早早的去了,留下两姐妹相依为命。
当时初意也才十四岁。
……
是它了!
初意欣喜的看着一本书,眼眸在忽明忽暗的油灯下显得如此璀璨。
安凉的病是从母胎中带来的,许氏怀她时许将军正在边疆带兵打仗,不知怎的许氏身体一直调养不好,以至于安凉早产,幸好母女平安。
但安凉身体虚弱,且眼睛越来越看不见,到了三岁半时完全失明。
后来初意遇到陆生后,经过调养,安凉的眼睛恢复了一些视力,勉强可以看到模糊的影子。
而给安凉治病的药也花光了许氏夫妇留下的积蓄,平时只能靠初意去城里舞坊里教舞姬跳舞,以此补贴家用。
几天后,初意就带着安凉进城了。
在此之前去了一趟陆生的家中。
初意见没人,便知道他出门采药去了,就拿起药房里的笔墨留下了几行字。
初意进城后,直奔一间名为凉意阁的舞坊。
“初意?”
舞坊中的一名女子见到初意有些惊讶,毕竟现在还很早,还没到教练舞蹈的时刻呢。
“顾姐,她是我的妹妹,安凉。我想请你帮个忙。”
顾姐名叫顾辞,比初意大七岁,是凉意阁的主人。
早年受过许府的救济,开了这间舞坊谋生,所幸处理妥当,未受当年的叛君之罪牵连,营业至今。
“瞧你说的,什么请不请的,你我之间还需如此客气吗?走,我们进屋说去。”顾姐之前也知道安凉,便上前搀扶着她进屋,好生招待。
……
一个时辰后,初意背着背篓出城后,一路向南走,进了南山。
4
当陆生回到家中时,已是正午。他今天收获颇丰,采到了好几株对安凉有用的草药。
他未休息片刻就赶紧进药房中整理药草,却是一眼就瞥到了桌子上的字条,“出门采药,十日定归。”
陆生扯出一抹无奈的苦笑,折叠好纸张放入胸前,转头就麻利的整理好草药,并抓了好几副调理身体的药。
回到房间捣腾一番就匆匆出门了。
街道上,凉意阁刚开始营业,门面还很冷清。
陆生敲开门就遇到了顾辞。
顾辞因初意也认得他。
陆生说明来意后,顾辞也毫无保留的告诉他初意的打算。
陆生将身上的药都给了顾辞,让她好好照顾安凉,就走了。
临出门时,顾辞喊住了他,“陆公子,初意是个好姑娘,我不奢求什么,只希望她能余生平安。”
陆生明白,但是,这人一旦遇上了,就万没有错过的缘故,更何况他呢……
5
当陆生找到初意的时候,太阳已经掩于山后,洒下片片余晖。
逆着光,初意捧着刚采到的药草,笑容灿烂,让陆生想起好久之前,也有一个小姑娘背对着阳光,笑容璀璨的递给他一束花。
“陆庸医?”
初意看到他有些惊讶,自己可没告诉他去哪里。
“阿初!”
陆生一个跨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你……怎么了?”
初意有些猝不及防,双手不知往哪放。
“咳!那个……那什么……”陆生反应过来微染红晕,后退了两步,“我……”
“你脸红了?”初意凑上前,瞪大了双眼。
陆生微微低头就陷入了那双清澈灵动的眸子。
“咳,有吗?看错了吧。”他不自然的咳了一声。
“我是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才来找你的。”陆生缓了一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也太不厚道了,把阿凉推给我,自己一声不吭的走了。”
“不是还有顾姐嘛!再说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迷路呢?”
“天快黑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过夜吧。”
陆生看到夕阳垂下了大半个身子,提议道,悄悄的转了话题。
……
陆生和初意在这附近找到了一个山洞,将就着住了下来。
一晃十天就过去了。
初意站在一个小山丘上,眺望山脚下。
陆生顺着初意的目光看去,醒目的旗帜在空中飞扬,他脸色微凝。
这是……皇室的狩猎节。
当快走到山脚时,初意突然喊住了走在前面的陆生,递给他一水壶。
陆生不疑有他,接过水壶去打水。
初意见他走远后,偷偷的溜走了。
陆生是在皇家围场的外围找到的她,她身边站着当今皇上,陈忠。
她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眼光闪躲,不敢与他眼光交汇。
当皇上看到陆生时,眉眼透露出微不可见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