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是我的亲大姐,1979年生,属羊,也是3个可爱孩子的母亲,她跟姐夫一起在家乡的镇子上开了一家私人中医诊所,一年365天几乎全年无休。
前几天,大姐跟我通了个电话,聊了快2个小时,这大概是我们姐妹俩近30年来难得的一次深度沟通。这次她联系我的起因是大姐邻居家修院墙,占了大姐家的地盘,大姐去找对方理论,对方娘们本就理亏还像个疯狗咬伤了我大姐,大姐多年的苦楚和委屈,积怨加新仇,让她悲愤交加无处诉说才联系了我,我也才知道原来从小由于妈妈照顾不周全,让大姐遭遇了巨大的委屈屈辱,而那些秘密被大姐埋藏了近40年,大姐嚎哭后幽幽地说要不是几个孩子还小,自己早就不想活了,大姐悲怨地诉说着过去。我记忆中模糊感觉到有些地方不对劲,但是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亲大姐这些年竟承受了这么多,更是无法想象她是怎样挺过来的,我听着心口堵塞疼痛,眼泪止不住地流。
大姐大我4岁,可我对大姐的记忆停留在我们的10多岁。我小的时候,记得爸妈总觉得她是老大应该更要担事儿,但他们总嫌弃她笨嫌弃她干活不利索嫌弃她没有出息,但最后还是因为她这“笨”将她户口留在家里当做儿子为爸妈养老。我记忆中的大姐是温和好脾气的,小时的她皮肤白白净净的,鹅蛋脸,长发总扎个高高的马尾走起来一晃一晃的,说话柔声细语,温柔极了,她极少与人冲突,无论父母怎么数落她,她也就听听而已,很少顶嘴。
我的妈妈是二婚嫁给了我的爸爸,在这段婚姻中,他们生育了我们姐妹三人,没有儿子的中国家庭,女孩们的日子都过的一言难尽。二姐作为中间的孩子,1岁多被送走到大姨家寄人篱下一年多,接回来后爸妈对她极不待见,这使得她的性格变得孤僻冷漠,逐渐变得跟谁的关系都比较疏离。相比二姐,我跟大姐的关系近了很多,我小时,大姐会背着我去菜地挖菜,陪我一起玩跳绳抓石子儿翻绳等,爸妈忙的时候,更多的是大姐陪伴着我。作为家里老幺的我获得了父母跟多的疼爱,小时的我比较刁蛮任性霸道,姐妹多了难免也会吵架打架,大姐从来不跟我计较,顶多实在被我惹毛了拳头轮起来在我肩膀轻轻打一下,打过后我们仍然会玩闹在一起。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在老院子的2米多高门楼上玩耍,当时我抱着大姐要去抢她裤子口袋的纸面包,然后我一脚踩空,我拖着她毫无思想准备的一脚踩空跌落下去,当时我们俩跌下去后都僵在了原地,过了10几秒钟,妈妈听到了那么大的声响赶紧从厨房冲了出来,看到我们俩,她顿时暴怒操起扫把我们俩一顿暴揍,我们俩哇哇大哭起来,我伤到了大腿上一点皮外伤,大姐的下巴划了一条痕,至今还有个印子,我清晰地记得妈妈打我们的时候,大木门的门缝里有几个邻居的小朋友使劲往里面瞄着看热闹,这个场景,我记忆了很多年,也在梦里做了好多次从高空跌落的梦惊醒来,可有一次我跟大姐提及,我还为此自责连累了她,但她完全不记得了更是丝毫没有责怪我的意思。
长大后,我渐渐认识到爸妈常觉得她笨,无非是她善良、实诚、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眼子,加上一些钝感力、做事情慢一点讲究一些罢了。也是这钝,在我现在看来,也是对大姐的保护。
那天大姐哭着说:“咱妈为什么生了我们,不护我周全将我随便放在邻居家受到欺辱,生个女儿怎么了,生了女儿就该被她那样羞辱,自尊自爱被她踩碎了一地?”,我听着大姐哭诉,内心五味杂陈,我最终通过远走高飞读了大学后又外地工作逃离了我妈,逃离了那个生我养我的痛苦之地,二姐跟妈妈多年前基本上已绝交,而大姐呢?她被留在了家里成了那个最忠诚的孩子,这些年默默地含泪吞下了这一切。大姐的话让我心如刀绞,我远在了千里之外,虽然我同母异父的哥哥虽然也在一起照料妈妈,但妈妈养老的责任还是更多落在了大姐身上。爸爸在世时候,爸妈关系糟糕,家里经常鸡飞狗跳,家里是我们痛苦的根源,8年前爸爸去世后,妈妈变本加厉各种“作”不消停,碰上下雨下雪路滑等,大姐还是强忍着泪水委屈去照料我那不省心的妈妈。大姐说过她恨不得将命还给妈妈来还她的生育之恩,断了母女关系,大姐还说如果有来世一定不要再选这样的妈做妈妈了,她跟妈妈关系中的爱恨情仇持续绵延了几十年。
因着她们的爱恨纠葛,我不知道如何插足也无力调停,我从12岁上初中开始进入青春期,就封闭了自己也索性断了跟大姐的联系,这一断就是很多年,中间逢年过节回老家也会客套地打招呼坐坐聊聊,但我内心清楚我的心门是关闭的,也跟她刻意保持了距离,我们之间没有大的伤害发生过,但是也不敢或不能靠近彼此。都说父母对孩子的爱是无条件的,我感受到的是大姐对妈妈无条件的爱和接纳还有忠诚,尽管对妈妈有愤怒有不满,该照顾妈妈该尽的责任她一点没少,这得多大的心量才能承载这些。
上学期间大姐的成绩并不差,但是童年成长中那些被否定贬低被羞辱不被爱的经历,让她无法言说压抑着自己,也无法集中精力在学习上,青春期本该活蹦乱跳肆意绽放的,而丰满而苗条皮肤白皙的大姐,经常都是低头含胸眉头紧锁郁郁寡欢。随之爸爸中年下岗、失业,家道中落,后又生意失败一蹶不振没能东山再起,爸爸妈妈只能供得起一个孩子读书,我肩负起家庭的巨大期待负重前行,大姐因为学历有限,只能外出打工做着基层的工作拿着微薄的工资。那年春节回家,大姐将自己省吃俭用存下来的1200元全部给了父母为我缴了学费,大姐还把第一次用自己辛苦工作赚的钱买的绿色的呢子大衣送给了我,那件绿色大衣伴随了我整个高中阶段,每每想到这里,我都流涕不止。
我为抢走了原本也属于姐姐们读书的机会,愧疚了很多年,尤其自己读了书还把自己的日子过的一塌糊涂觉得更加汗颜羞愧,去年回老家饭后闲聊,我问大姐:“你怪我吗?我抢走了你和二姐读书的机会”,大姐说:“傻妹妹,怪你干嘛,咱家你最有读书的料,你读出来了,过得好,大姐就放心了,你现在离了婚一个人又离家这么远没亲没顾的,生个病都没人照顾,以后老了,一个人咋办呢?女人还是需要个家的,有合适的男人还是嫁了,姐心疼你”。大姐说这话的时候,像极了一个慈爱的妈妈。大姐又说:“很早以前啊,我就做过一个梦,我梦到你坐着大船漂洋过海再也不回来了,我再也看不到你了,我哭着从梦里醒来哭了很久。”,听到大姐这么说的时候,我潸然泪下。
大姐辍学后外出打工,勤勤恳恳但也没有让自己更好过。在她23岁时,经媒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老公,两人情投意合很快就结婚成家,25岁时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大姐夫仪表堂堂并且人品好医学大专毕业也有一技之长,俗话说:傻人有傻福。没有好的父母,但遇到了对的人,遇到那个懂得珍惜她爱她的男人,我的“傻”大姐后半程人生逐渐有了起色。她刚跟姐夫结婚的时候,姐夫家里一穷二白,镇子上买了一套房子付了首付也还贷着款,姐夫是大山里出来的孩子,为人老实,遇到年轻善良也漂亮的大姐,姐夫很是珍惜。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当时姐夫还没有考取到医师资格证,没有资格开私人诊所,大姐和姐夫一起外出打工还债,将大儿子留给我的妈妈帮忙照顾,大姐说大夏天南方的气温闷热到三十八九度,出租屋里没有空调,姐夫常常是工作了一整天,晚上汗流浃背的看书备考到深夜,而大姐忙完一天工作后,没有任何抱怨包揽了所有的家务,不离不弃陪伴着他。夫妻同心,其利断金,逐渐地,两人小有积蓄,家里恰好分到了宅基地,他们就建起来一栋4层的楼房,姐夫拿到了医师资格证,他们的私人诊所开起来了,姐夫白天看病救人无数,大姐研究中药的成分药理及承担起护理的一些工作,煎药,安抚病人等等。他们起早贪黑的很是辛苦,他们人品好脾气好,姐夫医术也越发精进,加上医药收费很低几年都不涨价,附近邻里乡亲陆续的大病小病都愿意来诊所看病,医者仁心,这样的口碑效应,让姐夫和大姐在镇子上逐渐立足,几年过去了,他们终于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赢得了尊重,经济上也得到了大的改善,有了3栋房子。
姐夫因为有了大姐的照应,两人配合很默契,就这样忙的团团转的情况下,大姐还在2016年37岁高龄生下了三宝小可爱,2个儿子和1个女儿,在大姐眼里都一视同仁,同样地爱,都爱。我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在诊所如此忙碌的情况下,还兼顾得3个孩子的生活学习照料的,但就这样,孩子们都健康快乐长大起来了。我每次回老家都都会去大姐和姐夫的诊所看看,看到他们有2层楼摆满了各种药材看起来乱乱的,忍不住想帮她整理下。可是看到大姐帮病人捡药拿药的时候,真是一丝不苟,有条不紊保持着自己的节奏,这就是我的大姐,她看似“笨笨的”背后,她分得清楚轻重缓解,重要的事上拎得清。
虽然姐妹一场,中间也因为她跟妈妈关系复杂,我不想卷入其中,刻意回避保持了距离,保持了我的倔强任性,但是姐姐心里一直有我这个妹妹,每每回到老家,姐姐和孩子们都热情温暖地聚过来。那些童年我们在一起生活时候的欢笑打闹,那些在艰难时刻我们共渡难关相互的陪伴,那些人生起起伏伏中彼此的在场,这些早在我们心里将我们维系在一起,即使不常见面不常联系,一切都在心中。
我还在担心着大姐,问她怎样了,大姐说:放心吧,打不死我的,都会让我更加坚强,为了孩子们,我也会好好活着”,听到大姐这么说,我的一颗悬着的心就落下来了。
转眼我们都到了中年,人生过半,辗转反侧,当我重新真正看待我们的过去和成长经理,看到我自己和大姐的命运走向,不由得感叹这一生的姐妹情啊,大姐没有跟妈妈完成分离,她最终选择了忠诚于妈妈,选择了留守在她的身边照顾她,对于现实命运的安排,她也都选择了接受,并在现实的泥沙中努力生活,挣脱和改变着自己的命运走向。我从大姐身上看到了我们家族女性的共同的特质:坚韧、隐忍、接受、不屈不挠、和钝感力、还有那些看不见但是一直都在的女性的力量。
写到这里,我不由得佩服大姐,我还会经常因为一些事情过不去内耗很久,大姐虽然没有读大学,但是她的心量一点不小,遇到难过的事情,可能会大哭一场,然后基本不记仇,接着该干嘛干嘛,大姐说:日子总是要过的,现在已经好太多了,不是吗?
是啊,这不愧是我的大姐,祝福我的大姐,我爱她。
修改感言:
1、感谢作家班黄鑫老师和同学们对我作品给与的共情镜映和真挚的雕刻意见,让我有力量有能量来重新认真读和改我的作品,这个过程让我对于痛苦的耐受度也在提升。
2、大家的视角让我从更多维度来看到大姐,更是看到了我跟大姐关系中,早年的关系基调是温暖的,后来由于家庭关系影响,我们保持了距离,到了中年又回归关系的本质,重新跟姐姐连接上,让我重新感受到了姐妹情深。中间增加了对于姐姐细节的一些描写,以及对于遣词造句的部分也做了修改,贴近自己真实想表达的,又近了一些。
3、修改的过程中,几度落泪,大姐曾是我最亲密的玩伴和替代性的“好妈妈”,我为自己这些年自我封闭任性倔强,错过了那么美好体验而遗憾,也为重新跟姐姐连上而觉得欣喜欣慰,以后更要好好珍惜。
4、跟大姐的关系变化,是我生命中跟妈妈分离后,走向更大的人际关系圈层的体现,看到大姐,也是对过去的封闭起来的自己做的一个和解。
5、不断打磨修改的过程,让我对自己和对姐姐有了更多细微的觉察和理解,这个过程痛苦并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