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搬迁之前,西区是最先繁荣起来的地方。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江北市仅有的一家购物中心,那时还叫做江北商场,就坐落于此。日用品生产企业在西区周边遍地开花,均是为方便直接销往人口密集区域。
随着社会发展和政策改变,不符合规范的小厂被接连取缔,剩下的几家跟不上灵活的市场需求,在改革浪潮中沉沉浮浮,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最后还是以倒闭告终。
江北市政府搬迁至东南方向的新址,建立工业产业园,鼓励创业发展,积极引进新技术,江北市也发展成为本省科技巨头。东南新区高楼一夜之间拔地而起,夜晚商业区灯红酒绿,华彩笙歌如同白昼。
相比之下西区像是被狠心抛弃的糟糠之妻,建筑多还是上个世纪或本世纪初的产物。最先进居民区不过七层楼房,土黄色的表面漆早已褪色,墙皮大块大块地脱落,窗户被老式油烟机熏了一片粘稠的黑油,楼下所谓的公共花坛被居民圈圈画画成了自家养鸡场。
命案就发生在这样一所小区。说来讽刺得很,这样一所小区,在新城区保管是要被拆掉的,在这里反而是有钱人的象征。妇女老少都出了门围在楼下的警戒线旁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猜测这个人的身份和死因,不时唏嘘几声牵动几块面部肌肉露出状似同情的表情。
罗淼下了警车,人群的骚动有所平静,在这里警察倒是多见,不过就是些片儿警或者是西区分居的警察来处理处理普通的打架斗殴事件。头一次见到市里来的,周围的人多少被震慑住了些,当然,还带着点被市里面临幸的喜悦。
位于小区西北角的这栋房子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罗淼给身后技术人员抬起警戒线跟着他们上了楼。
因为位置不好,加上已经五六点钟,楼道里昏暗无光,隐约看到黑色的电线白色的网线交错在一起,从楼梯转角处拉出去,或者趴在地上像是伏着身的花蛇。老房子标志性的小广告印的满墙都是,花花绿绿,昏暗光线之下呈现一个个边界模糊的黑色斑块。
案发现场位于顶楼西户,西区分局的人先到了,正在现场进行初步勘察。
“现场什么情况。”
“啊,罗队。”西区的小警察显然没想到市里来人这么快,慌慌张张地掏出笔记本,还把夹在笔记本里的圆珠笔弄掉了。
“现场…现场,啊,死者李悦,男,24岁,江北日报实习记者,案发前在此租住。今天上午房东上门收租发现李悦已经死亡。”
出租房里开着灯,小警察眯着眼睛凑近屋内灯光,按着笔记本上的内容给罗淼介绍情况。
“现场还留有一张字条。”
“字条?”
“内容是‘我回来了’,右下角署名处写有英文大写字母S。”
闻言罗淼愣了下,听到字条他以为是死者留下的,现在看来这字条更像是凶手的宣战书。
“罗队?”
“啊,谢谢,辛苦了。”
罗淼拍拍他的肩,套上鞋套走进案发现场。
尸体已经被运去了殡仪馆进行解剖,现场只有一把磨损严重的木椅,木椅是早年流行的小作坊定做做工,椅背靠地,表面的黑漆已经脱落了不少。其余家具均是简单的木制品,破旧,很有年代感。
现场摆设相对混乱,单身男性生活痕迹明显,没有乱翻迹象。
“有什么发现?”
“罗队,这把椅子表面有很多剐蹭擦碰的痕迹,这里还摔断了一个角。”
痕检人员边说边指着椅子给罗淼看,顺着他手指看去,确实可见黑漆中的许多白色痕迹,在角处居多,应该是多次与地面摩擦产生。
痕迹有不少分布于椅背椅面处,不似日常磨损的情况。
“我们发现死者时,死者被绑在椅子上,这是用以绑缚的绳子。”
痕检人员从物证袋拿出一条麻绳给罗淼看。麻绳约有三指粗,由几股绳绕成。不少地方磨损显出将断的迹象来。弄断这种绳子需要很大力气,根据磨损情况来看死者有激烈的挣扎行为。
“这条绳是死者用以晾晒衣物的晾衣绳,凶手是就地取材完成绑缚。胖哥,把照片给罗队长看一下吧。”
负责刑事照相的庞警官点点头晃着啤酒肚走了过来。罗淼点头致意,他腼腆地笑了笑,完全没有力气扯动多余的肌肉。
“罗队长,这是现场照片,西区的人不太会拍照,这是把现场弄乱了又还原回来的,不过大体上没什么出入。”
通常刑警不会参与技术科的勘察,都是在稍后的案情分析会碰头。无奈罗淼的现场还原能力一流,再加上年轻,便被总队长要求直接参与勘察工作。技术队开始还觉着麻烦,几次任务之后倒对这个还带着男孩稚气的队长刮目相看了。
庞警官递过相机,找罗淼要了张纸擦汗,坐到了门口的椅子上休息。罗淼打开相册,照片里的案发现场开着灯,死者被紧紧绑在椅子上,以一个侧躺的姿势倒地。
那张字条摆在死者的电脑键盘上,是个十分醒目的位置。放大来看应该是一张购物小票,又是就地取材。
“现场没有留下脚印,椅子上有明显的纱布手套纹,推测凶手带着帽子鞋套手套等作案,或者作案后进行了仔细的清理,没有留下可以鉴别身份的痕迹。”
痕检员仔细看了看周围,遗憾地摇了摇头。
“抱歉,痕检这边暂时只能提供这么多信息。”
“好,谢谢,大家都辛苦了。”
罗淼把相机还给庞警官,出了案发现场。
天已经黑了,围观的人群也散了大半。夏秋之交的热气还没完全向东南方向迁移,晚间的空气总是湿热沉闷。人们在心里咒骂着,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大街上匆匆走过各色冰冷的面孔,夜晚毫无生气。
罗淼给曹伟打了电话让他留意法医那边的发现,自己开着车在市郊绕了一圈。打开导航挑了一处没有测速监控的区域,他猛踩油门把车速加到一百公里,车窗外是层层叠叠的树木,向前延伸好像没有尽头。
留下字条代表着狂妄,清理痕迹代表着谨慎。两种不同的特质在一起犯案中体现。
凶手可能不止一人,也可能有间歇性精神分裂症。
对向车道的货车突然鸣起喇叭,罗淼才发现自己的车大半已经偏离正常行驶轨道跨过黄线压在了对向车道上。他猛地踩了刹车打了个方向堪堪避过货车。
手机响了,是曹伟打来的。法医初步鉴定报告已经传回,让他回去看一下。
好。他说。
他调整了导航的路线,把车停在路边抽了根烟。
夜晚没有风也没有星星,不时有车从旁疾驰而过唰的一下带起一阵短暂的风。路两旁都是紧密排布的松树,偌大的林子没有一点声音。
唐川,如果这是你做的。
他转动钥匙打火,向夜色深处疾驰而去。
请就此停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