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发一篇关于上海的文章

关于上海

2017-07-12 阿拉丁丁转发 来自个人公众号阿拉丁丁神话

轉發一篇關於描寫上海的散文,寫得真好,寫出了上海的精、氣、神。看了以後,仿佛這些事、這些話、這些景,就在昨天、今天、或許明天。感谢飞鹰童鞋提供素材。用几千字写一座城市是件不明智的事情,何况这座城市叫上海。上海太大了,大到所有的结论都不成定论,所有的意见都成了偏见。然而又何妨,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说的只是我的上海。对上海的记忆从弄堂开始。弄堂有许多名堂。斯文里、大庆里那样的叫石库门,九江里、八埭头那样的叫广式里弄,静安别墅、霞飞坊是新式里弄,上方花园、凡尔登花园则属于花园式里弄。从前苏州河的两岸有大片棚户区,远望层层叠叠,恍若后现代主义装置。房檐低矮,进出不能抬头,一到梅雨季,整天滴滴哒哒的漏水,叫“滚地窿”。后来以讹传讹,这里的居民被唤作“滚地龙”,平添了几分彪悍,出门须回避三分。无论石库门还是洋房,起初都是气派的,彼此间保持着体面的距离。后来挤进了太多的人家,从大户的独门独院,变成了市井“七十二家房客”,生存环境日渐逼仄。上海人被迫练就了一身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功夫。灶披间(厨房)和卫生间都是四五户公用,弄堂的居民争马桶,争水龙头,争楼梯拐角的半尺空地,长年缠斗不休。谁家晾衣服多占地,谁家洗菜多用水,都看在眼里;哪个熊孩子挨了打,哪对夫妻床上动静大,都是公开的秘密。主妇们一言不合就开骂,一骂就露了底——“杀千刀”、“阿污卵”、“奶奶个腿”、“娘西皮”,情急之下,纷纷祭出家乡话中的法宝。山东人的泼辣,苏北人的蛮横,苏州人的促狭,宁波人的刻薄,各发各的大招,各领各的风骚。也难怪,往上数三代,都是外地人。落雨了,吵得最凶的邻居会帮忙收衣服。哪家做了好菜,必定热情地邀四邻一尝,来来来,给小囡盛一碗去。东家的宁波汤圆,西家的梅干菜烧肉,亭子间的咸鸭蛋,后厢房的赤豆粽子,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1997年,梅陇镇广场落成的第一个夏天,附近的弄堂居民拖家带口赶来吹免费空调。外婆厌倦了争抢马桶的日子,经常招呼我,明明,跟外婆去梅陇镇上厕所伐?等到四年后,中兴泰富广场和恒隆广场相继落成,外婆便有些看不上梅陇镇了,“到底是恒隆额厕所嗲,邪气(非常)清爽,还有音乐听。”问题是,以外婆的速度,步行至恒隆至少十分钟。于是她估算提前量,稍有便意,便张罗着要出发。家人笑话她,外婆一撇嘴,有啥好笑头?跟我一样的老头老太不要太多。安乐坊有个老头子,每天带一杯茶、一张《参考消息》,舒舒服服地坐在厕所外间的沙发上,一呆就是一下午。说上海人精明而不聪明,是有点道理的。上海人在“格算,不格算”中耗尽毕生聪明才智。其实明白,生老病死,有情皆苦,总归是不格算了。难得格算一记,还是有小小的窃喜,算是扳回一城。仿佛大人哄小囡:乖乖喝下一大碗中药,奖励大白兔奶糖一颗。一辈子你争我抢,不就是为了这颗糖活着。人生是一场倾盆大雨,命运是一把千疮百孔的伞,格算是补丁。上海人是入世的,纵然有千般不顺,还是贪恋这三丈红尘。静安寺、玉佛寺、龙华寺,无一不坐落于闹市中,方便慰藉尘世中的男女。写字楼里的精英们远远望见静安寺巨大的金顶,耀眼如白日焰火。这个城市仿佛一坛黄酒。有点度数,不是很辣;有点年头,不是很久;有点后劲,不上头。酒色浑浊,像上好的琥珀,又像暮色中的灯火。就着五香豆或本帮熏鱼,美美地嘬上一口。醉眼迷离中,世界如此温柔。放不下的,是这人间烟火。清晨的菜场热闹无比,晨练归来目光如炬的老伯,小腿肥腻酥胸半露的少妇,穿着睡衣“头势”清爽的爷叔,纷至沓来,熙熙攘攘,货比三家,讨价还价。一番唇枪舌剑后,各自提着战利品回家,眉眼间有低调的欢喜。大妈拎着热气腾腾的豆浆粢饭,向相熟的邻居大声抱怨,“喏,给女儿带的呀。一把年纪了嫁不出去,读书读到研究生有啥用,还得老娘我给她买早饭。”一位须发苍苍的阿婆挑了好久,举着一颗最小的花菜问摊主,“能切一半吗?我一个人吃。”晚市则要冷清许多,摊主们忙了一天,此刻都懒洋洋地坐着,像解冻的蹄髈。下班的爷叔熟门熟路,车把上挂条带鱼回家。一脸倦容的小白领,对着一堆陌生的蔬菜,有点不知所措。立多时,看黄昏,灯火市。其实,能够自己买菜做饭的小白领是幸福的。这座城市有那么多年轻的打拼者,大多只能以便利店的饭团、面包、微波炉饭充饥。混得好的,可以吃那些贵得要死的“商务套餐”。梅陇镇、中兴泰富、恒隆、静安香格里拉……阴天,无数的摩天大楼的顶端隐没在云雾中,仙境一般。附近弄堂的居民抬头看了,知道上头在下雨。离地50米,是另一个上海。灯火璀璨,彻夜不眠。那灯火的颜色跟弄堂人家的不一样,是冷的。在那些窗口后面,是高速运行着的贸易公司、咨询公司、投行、律所,是无穷无尽的视频会议、越洋电话、股权纠纷、融资协议,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和滚滚财源。精英们一早西装革履地上班,在地铁里被挤成饼。下车,若无其事地整整衣服,捋捋头发,依旧人模狗样风度翩翩。下班不用挤地铁了,因为通常要加班。凌晨一两点,恒隆广场路边的出租车排着队,等候夜归的白领们。到家洗个澡,睡上几小时,一早还得出现在挤地铁的人群中。郊区的地铁站出口,永远候着一群散发传单的小伙子。大冷天也穿着大一号的西装,眼神焦灼而迷茫。若是搭理一句,他们会跟随一路,不厌其烦地介绍着新楼盘的优惠力度。他们是这巨大产业的末梢。长安居,不大易,他们站在生存的第一线。不了解他们的世界,也就看不懂他们的脸。这座城市没有闲,闲是临阵脱逃。若要闲,二十分钟高铁到苏州,五十分钟高铁到杭州。西湖边喝个茶,平江路上散个步,灵隐寺里上个香,找个青年旅舍或精品酒店睡足一觉,然后杀回上海。像抹香鲸浮出海面,深深地吸一口气,又潜入海底追逐大王乌贼去了。上海这座城市总体属阴。南昌路、陕西南路、复兴西路,处处是“夏小姐的店”、“MISS LU”、“琳家”、“阿宝家”这样别致的小店。推开门去,是曾经沧海媚眼如丝的老板娘。上海女人精致、实惠、拎得清,懂事、识趣、解风情。场面上给足男人面子,私底下别是一翻销魂蚀骨。在上海女人眼中,男女关系的最高境界是医患关系。男人若对她讲,“你啊你,真真是我的一贴药”,那是对女人的无上褒奖。反过来,女人也吃药,而且会上瘾。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煞恨煞,拿伊么办法。上海女人的冷漠和世故是一种自我保护,像大闸蟹的壳,里面的肉是软的。一旦爱上了,就是掏心掏肺,在所不惜的。翻翻张爱玲和胡兰成的老账就知道,风流缱绻过后,受伤的多半还是女人。上海男人一度声名远扬。如今随着独生子女大潮,新一代的上海男人中,会烧菜会修家具会体贴人的越来越少。上海男人和上海老工业一样,光剩下名声。然而无论是里弄洋房,还是小区新村,哪里走着老款的上海牌手表,哪里就有买汰烧一锅端的老男人。这座城市的足球队有过激情燃烧的光辉岁月,后来却黯淡了。球迷们至今怀念那支靠“抢逼围”横扫甲A的老申花,提起范志毅、申思、祁宏的名字,亲切如自家小囡。“可惜后两个小囡不学好,搭进去了。”相比于大连的“足球名片”,北京的“永远争第一”,上海球迷只淡淡地说,“胜也爱你,败也爱你”。97年那个酷热的夏天,申花队1:9兵败北京。那个夜晚,不知多少上海人家砸了啤酒瓶。砸归砸,骂归骂,照样有铁杆球迷去机场接机。当灰头土脸的申花队员出现,有人喊了句“范志毅,别趴下!”时过境迁,如今的申花队换了新东家,要把“申花”二字从队名中撤下。一向温和的上海球迷不干了。他们用“提前退场”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抗议。“没了申花,拿多少冠军也和我们没关系”,“上海人的记忆,哪能随便改”。上海话是市井的、街头的、家长里短的,所以也是活泼的、生动的、活色生香的。上海话,或者说“上海闲话”里没有冠冕堂皇的词汇,有的是只是柴米油盐、鸡毛蒜皮。上海人不说“爱”,只说“欢喜”,一语道出爱的本质,却不提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更俗气点的说法是“吃定侬”、“吃死侬”,很有几分食色性也的无赖在,生生世世,饮食男女。开埠以来,不少中英文“混搭”词汇至今流行,成就了上海话的独特趣味。由“monkey精”而“门槛精”,由“cheat佬”而“赤佬”,由“混chance”而“混腔斯”,由“发dear”而“发嗲”。发嗲有很多种,小朋友发糯米嗲,小女孩发豆腐嗲,中老年妇女恶意卖萌,叫发咸菜嗲。小情侣散步,唤作“轧马路”。散完步回家晚了,弄堂口的冷面爷叔会问一句,“今朝数了几根电线木头啊?”分手叫“坳断”;分手了再复合,叫“吃回汤豆腐干”。愚园路江苏路口曾有家第十三五金店,有人打电话过来问,“喂,十三店(十三点)是伐?”店员不开心。往后再有电话进来,她便抓起话筒抢先说:“十三店,请讲。”路口有个中年人在训刚穿了红灯的小男孩,凶巴巴的:小赤佬,不要命了对伐,多少危险——扬起手做势要打。小男孩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他们是陌生人。公交车上,一对老阿姨在聊天——我住彭浦新村,你住哪里?我住运光新村——哦,933直接到,我还得再换一部——哎呀,你坐你坐,你年纪比我大……他们是陌生人。泳池里,老伯伯纠正着年轻人的泳姿:小伙子,这样不对,是收腿不是撅屁股,蛙泳屁股怎么可以露出水面,难看来西……好点了好点了……不用谢不用谢。他们是陌生人。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相视一笑的陌生人,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给我温暖的陌生人。有一天,你会在人海中与自己相逢。坐一趟49路,从外滩经人民广场到从前的法租界,经过最繁华商区,也经过最幽静的马路。一路上,听着上海话播报的站名,看着窗外摇曳的梧桐,圣三一教堂、跑马总会、静安别墅、中苏友好大厦、犹太总会、白公馆、普希金像、爱庐、宋子文官邸、国际礼拜堂、中央研究院……老建筑的身影纷纷向后退去。浮光掠影,前尘旧梦。黄昏,一千条马路像一千条泛滥的河流,一万个窗口点亮一万盏灯。无数匆忙的脚步敲打着地面,像落一场大雨。弄堂里,谁家忘了收衣服,谁家的孩子在叮叮咚咚地练琴。灶披间的窗开着,油锅滋滋地响,空气里弥漫着油煎带鱼的香味。门虚掩着,等候晚归的人。永不落幕的,是这悲欣交集的市井人生。这是我深深眷恋的上海。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2,686评论 6 492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0,668评论 3 385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8,160评论 0 348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6,736评论 1 284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5,847评论 6 386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0,043评论 1 29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9,129评论 3 410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7,872评论 0 26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4,318评论 1 303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6,645评论 2 32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8,777评论 1 341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4,470评论 4 33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0,126评论 3 31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861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095评论 1 267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6,589评论 2 362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3,687评论 2 351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几千字,能否写完一座城,我尽力而为,你细心品味。 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上海菇凉,30多年眷恋在这片故土上。我知道一万...
    夏茉Echo阅读 641评论 0 2
  • 幽绿的颍河,在脚下淙淙而流。岸边植的是万年常青的松林。虽然松针已大多呈暗绿色,甚至略微发黄。但这天的日头极好。...
    果木木阅读 287评论 1 5
  • 谁也不知道生命的路上 谁会遇到谁 谁会把谁装进行囊 走过春秋与风雨 走过繁华与落寞 看着医院里的人影 谁又知道自己...
    爱上一叶浮萍阅读 299评论 15 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