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刘峰给何小萍示范敬军礼:大臂带动小臂,五指并拢齐眉。何小萍就知道,她从此挣脱那个嫌弃她的家了。虽然在绵绵冷雨中,但她浑身暖洋洋的。
在电影《芳华》的宏大叙事里,何小萍像一朵纤细的小花,将遭受致命的摧折。
何小萍,17岁,军区文工团新招的舞蹈演员。她来自小地方,性格自卑又倔强。六岁时,亲身父亲被打成右派下放农场劳改。
母亲改嫁后生了弟弟妹妹。继父、母亲和弟弟妹妹觉得她是个累赘。小时候她把自己弄感冒发了三天烧,才换来母亲短暂的一抱。
何小萍心里唯一的亲人就是亲身父亲。到了部队文工团,经常晚上打着手电筒给父亲写信。1978年,看到团里许多干部子弟的父亲都平反解放,她也盼着父亲早一点结束劳改。
2.
何小萍的新军装要等两个礼拜才发得下来。为了早几天给父亲看到她的军装照片,她悄悄地穿着林丁丁的军装去拍了照。
郝淑雯看见何小萍的照片被照相馆挂在橱窗里。和林丁丁、小芭蕾、卓玛团团围住她,骂她偷盗。开始何小萍不承认,几个人在她褥子底下翻出照片来,她只好默认,但也不解释。
女孩子爱美,何小萍也不例外,她把海绵垫子缝在衬衣上以掩饰平胸。郝淑雯、林丁丁要扒她衣服查看,她除了挣扎就只能摆一个狠狠地表情,任她们厉声笑骂。
排练舞蹈,朱克站着不动,不愿意做何小萍的搭档。说她“浑身都是臭味,就像是从泔水桶里捞出来的。”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穿上军装,何小萍以为从此告别嫌弃,结果文工团里多数人还是瞧不起她。
除了宿舍,就是到练功房,拼命跳舞。把舞跳好,再就是盼望父亲平反是她唯一的念想。
何小萍被人欺负,而刘峰经常帮助她,但刘峰也被处分离开了。她对文工团的人和事彻底寒了心。从此更加沉默。
下部队演出时,分队长叫她临时顶场跳A角,她不愿意,装病。被发现后,被文工团处分,把她调到野战医院当护士。
中越边境反击战打响,何小萍被派往前线。她几天几夜没合眼,搬运尸体,抢救伤员。为一名被烧伤的十六岁小战士涂药。
何小萍经受了残酷战争的洗礼,被授予英雄称号。
从冷落嫌弃到接受荣誉,她受不了这待遇上的巨大反差,住进了精神病院。之后文工团到医院演出,她被台上的舞蹈唤醒。穿着病号服独自起舞清醒过来。
后来,刘峰转业了,到精神病院找她,用剩下的那只手,牵起她的手。她记起了备受冷落之时,给过她帮助和温暖的刘峰。
二十几年后,刘峰病重,她不管刘峰喜不喜欢她,坚持把刘峰接到身边照顾。从此两人相依相伴,她枯萎的心田终于得到滋润。她很满足。
3.
文工团里的男兵女兵家庭出身悬殊,有些是自带优越感的高干子女,有些则是像何小萍一样来自小地方。
生活环境不一样,大家共同语言少,不能怪她不合群。
多数人看不起何小萍,有人存心挑刺,处处讽刺挖苦,拿她当笑料。她越发情绪对立,彻底关闭心门。
何小萍性格倔强敏感,容易放大苦难,但对温暖并不钝感。就像旁白说的:一个始终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识得善良,也最能珍视善良。
何小萍知道是分队长发现她有跳舞特长,专门向政治部申请特批的名额,叫刘峰把她带回文工团的。
每次别人欺负她的时候,都是分队长来替她出头,责备那些挑事者。
何小萍记得萧穗子的好。刚到团里的时候,萧穗子带她去领卧具、军装;带她去洗澡。告诉她,洗澡不要钱随便洗。
刘峰忍着腰伤主动和她做搭档,陪她练舞。何小萍感激刘峰,感激他说:“这段舞,我来和小萍跳”。感激他说:“我知道你在咱们这总憋屈着,别人欺负你也忍着。”
感激刘峰在她父亲去世的时候,给她毛巾擦眼泪。陪她说话。
这些好,她记一辈子。她早就把刘峰视为心上人。“不被善待的人更能察觉出人的善意,在困境里纠葛的感情更为长久。”
当她偶然听到刘峰对林丁丁耍流氓,被组织处理,下放到遥远的伐木连的时候,她“腾”地从床上坐起。
她当然不信。跑到刘峰宿舍问他有什么事情要她做的。
她把刘峰要扔掉的奖状奖牌都替他保存起来。刘峰离开那天,只有她一个人为刘峰送行。在《送别》的音乐中,她的心也被刘峰带走了。
何小萍虽然自卑,但敢为刘峰抱不平。她告诉萧穗子:请你转告林丁丁,她对刘峰落井下石,我是永远不会原谅她的。
何小萍心里暗暗喜欢刘峰。却没有勇气对刘峰表白。在战地包扎所,烧伤的小战士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只说:我配不上他。
这份单边情感,寄托了何小萍的憧憬,支撑着她度过了那些难熬的日日夜夜。
“你能抱抱我吗”?在刘峰面前,何小萍低到尘埃里。二十多年后,刘峰用一只手拥抱了何小萍。
想起简爱对罗切斯特说的那句经典的话:“您以为我穷,不好看,就没有感情吗?”
何小萍对刘峰的情感是日月星辰大海。是永恒。
4.
何小萍自卑倔强的性格来自原生家庭。因为弟妹是亲生的,她是母亲带过来的“拖油瓶”,当然受气的就是她。何小萍处于这种地位,容易自卑。越是自卑也就越敏感,越是倔强,越是缺乏安全感。
如果何小萍换一个角度去看事情,也许会好过一些。比如,父母会把坏情绪发泄到孩子身上,但错不在孩子,有可能是家庭经济负担较重。当然,在那个时代,何小萍是不可能认识到这些的。
到了文工团,给不理解的人多做一些解释,不要怕别人会笑话自己的所作所为。人活在世上,谁也不能保证不被别人笑话、歧视。
不可一世的郝淑雯不照样被陈灿洗刷。
被别人笑话就关闭心门,不由自主地缩进蜗牛壳里躲起来,以为这样很安全。结果带来的很可能是更猛烈的嘲笑和嫌弃。
安全感不都是别人给的。救赎只有靠自己。何小萍应该再勇敢一些,遇到老是蛮横不讲理的人,合适的时候,偶尔也出口伤一回人也没什么。别人动手,也不妨动动手也没什么。多来几次谁也不敢小觑你。
何小萍必须打掉自卑,才能真正解放自己。不然,走到那里都是“一个始终不被人善待的人”。
即使你“最能识得善良,也最能珍视善良”,又怎样,那是懦弱。这个世界,对懦弱从不软手。
看过一则寓言。
一条毛毛虫要到河对岸去,可是没有桥,没有船,毛毛虫怎么办?
答案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毛毛虫在河边等待,拱进泥土变成蛹,最后褪变成蝴蝶轻松飞过了河。
何小萍还是要好好充实自己,变成蛹,化茧成蝶,飞过那条自卑的河。否则,即使在刘峰身边,又自动归位自卑,让刘峰对你保持心理优势。日久天长,恐怕也就是看起来的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