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搬家,小学四年级后我转了学,刚认识不久的新同桌在我耳边嘀咕:“瞧见没,那是我们班的傻子,是个智障!”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一个佝偻的背影,歪歪斜斜地靠坐在讲台旁边单独设置的“特殊座位”上,搭拉着脑袋,干瘦的肩膀抽搐不止。
突然,那傻子大喝一声,“唰”地起立,踩着板凳灵活地踏上课桌,双手插在直挺的腰杆处,用鼻孔以“一览众山小”的架势俯瞰着全班同学,令人生畏又莫名其妙。
教室里很安静,大家都紧盯着傻子。而傻子似乎很满意自己制造的效果,嘴角裂开一个神秘的弧度,当即跨下裤裆,怪笑着给大家左右展示。
全班同学一片哗然,有的见怪不怪,有的拍手起哄。上课后,老师像医院里的护士阿姨,耐心地把傻子安顿回座位坐好。我则被吓得心神不宁,同桌告诉我:“不碍事,这种病隔几天就发一回。”
时间过得很快,我融入新班级后也从不和傻子打交道。可偏生有一回,我交完作业刚出办公室,一声尖锐的叫喊便划破走廊,刺进我的耳鼓膜:“朵七——!”音质就像指甲壳刮黑板面那样。我回头瞄一眼,发现傻子一边高喊我的名字,一边向我飞奔而来。我吓得拔腿就逃,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蹿到楼底,发觉身后没什么动静,难道傻子没追来?回头一望,发现傻子站在我刚跑下来的楼梯口处,目光正好和我对上。
“我叫你,你还不理我!”傻子吼出这话时,摸样像泄了气的皮球,我霎时心生愧疚。“呀——我砸死你!”只见傻子从裤兜里抓出一把小石子,流星散花一般向我抛来。我迅速闪开,但依然在身上无关紧要的地方中了几弹。我绕了条道,慌慌张张地跑回教室,心里想着:老天爷,这厮绝对要杀人了!
慢慢的,秋季到来,学校将举行运动会,每个班都要履行一个固定程序——走方阵。班上除开傻子外总共42人,刚好站成一个规矩的方阵队。班主任十分重视,不仅贡献出宝贵的语文课时间要求同学们练习,还亲临操场监督大家认真走队。傻子无组织无纪律,要么奔跑着挥动手里捡来的树杈,要么对着同学们指手画脚,嘴里含糊不清地骂骂咧咧。班主任紧张地管制住傻子,生怕他搅乱秩序。
开幕式前一天,老师叮嘱大家一定记得穿校服。可我那糊涂老妈当晚就把我的校服扔进了洗衣机,第二天湿漉漉的。妈妈嚷嚷着“宁愿去学校挨骂也不能穿湿衣服”,找了件和校裙颜色相近,但款式时尚太多的裙子给我套上,结果不出所料——我在办公室里被班主任说成是“小坏蛋”。
我惭愧得不知所措,这时,傻子闻骂声而来。他应该知道自己是不参与走方阵的,但依然穿了干净整洁的校衣校裤。只见傻子一个箭步挡在我面前,响亮地拍着胸脯吼道:“骂什么骂!我这不是穿着校服吗?!让她和我换不就成了!”“好主意! 快快快!”班主任眼睛一亮,连忙督促我和傻子交换了服装。
运动会开幕式搞得轰轰烈烈,轮到咱们班了,大家纷纷拿出十二分精神,把辛苦训练的成果展现得淋漓尽致。我身着傻子的男生校服挤在队伍中间,忽然一阵刺耳的叫喊划破操场:“朵七——加油啊!五年级三班加油!”大家的注意力被短暂吸引,身边有同学想笑却又不敢,绷得脸部肌肉抽搐。我用余光瞥见,傻子穿着我的红色小洋裙,旁若无人地手舞足蹈,大大方方地呐喊助威。裙摆上绣着一层层精致的蕾丝花边摇摆抖动,像上下翻飞的花蝴蝶。人们上前跟围观小丑似的仰头大笑,班主任急忙赶到,把来劲儿的傻子拽到了人群后。
我别过头跟着队伍走,胸腔里五味混杂,竟有些酸涩难受。从前,我总认为只有努力学习、可爱听话的孩子才是天使,但此刻我觉得,穿着女装,疯疯癫癫的他——陈翰的心,也是用黄灿灿的金子炼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