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大众浴池,这是令诸多南方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然而,在北方,尤其是冬天的北方,这真是个温柔乡。
每每我从热气腾腾的浴池出来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去了好久,世界似乎已经翻过了一页篇章,而我还停留在原来的那页上。这次,亦然。
我拎着洗漱篮子快步回家,其实浴池到家的距离很近,慢慢悠悠地晃荡着估计也就用个七八分钟。可是出了浴室门,望着刚刚擦黑的天,空无一人的街道,心中徒增一丝紧张,赶紧回家。
低头快步赶路,就好像要去执行任务的黑衣人。我暗笑,现在是和平年代好不啦,紧张个毛啊你?可当我抬头看四周时,不觉惊呼,家门口已经走过了,我已经走到离家靠南向的一条胡同里。这条胡同南北方向,不长,一侧也就是七八户人家的样子,和这条胡同平行的靠西向还有一条胡同。这两条南北通向的胡同的南侧就是我们村庄的主街,北侧就是我不知不觉拐错了弯的“离家靠南向”的那条胡同。
我正要扭头往回走,发觉从南胡同口走进来一个老头儿,他个子不高,低着头看不清脸,但是身上穿的好似蓑衣,因为衣服的边缘不是垂下来的,而似撑开的小裙摆。我就这样盯着他慢慢地向我这个方向走来,他走路时很有节奏,每一步的距离都一样。
我好像仅仅是停顿了几秒钟,令我恐慌的事情就出现了。老头儿身后的那条主街上,有从东向西而行的一列队伍,他们穿的跟老头一模一样,就连走路姿势都一样,还是那样低着头毫无生气地向前一步一步地走着。他们每个人与每个人的间距都一样,都隔着一个臂膀的距离。我这个方向看不到整列队伍,只能看到胡同口里不停闪现两三个身影,身影之间的距离就是一个臂膀的距离。
这时候我才感到害怕,我往回跑,却没跑到自己的家,而是跑到了奶奶家。奶奶家的小门敞开着,锁头就在大门上挂着,当时我记得那把锁头好像在黑暗的夜里发了几下光,因为我觉得格外照眼。一踏进这个小院儿,就完全隔离刚才的世界,因为这里是白天。
奶奶家的小院儿里热闹非凡,七八个人在院子里嬉笑。我慌招呼奶奶,奶奶高兴地回应我,我在这儿呢?我顺着声音抬头向上看,却发觉奶奶在我头顶上的树枝上。我望着已经89岁高龄的奶奶居然在树枝上摇曳,我想我的下巴要掉在地上了。奶奶喊我,你抱住我,我马上下来。我伸开手,她就这样轻飘飘地落到我的怀里。我这才发现奶奶穿的是一件粉白色的裙子,应该是纯棉线的那种,让人感到柔软。不对,柔软的不是裙子,而是来自于怀里的奶奶,那不是瘦骨嶙峋的奶奶,而是一个婴儿,笑靥如花的一个婴儿。
正在我恍惚间,表弟走过来跟我搭讪。他告诉我他离婚了,两岁多的孩子跟他过。从他的语气里我没听出凄凉,反而听出了江湖义气。我问他,孩子呢?他说,就在那边玩耍。就在这时,听到一声女孩儿的尖叫,所有的人们都开始慌乱,表弟的表情也由轻松变成了恐慌。我跟着他的脚步,赶紧走到一个墙角那儿,在人影攒动中,我看到一个两岁多的小女孩儿躺在地上,她背对着我,乱糟糟的头发上有一滩血,在煞白的天气里,血红的耀眼。
人们帮忙叫到120,我看到表弟抱着孩子上了那辆车,人影都聚拢在120开着的后门那,嘱咐着什么。这时候有两个人喊,谁还有车,我们也想跟着过去看看。我说,我有车。那么小的声音,类似于心声,可是那两个人明显听到了,正在朝我走过来。这时候有个声音招呼我,我扭头看到了徒弟。那个英语四级总也考不过,因此拜我为师的那个人。他说,你要去县里么?我回答,嗯。他说,你捎我一程。我说,好。大家就来到我的车前,我摁了车钥匙,也明显看到车尾灯闪了一下。大家来到车前,打开车门,我惊觉这辆车怎么这么陌生,后座的座套已经外翻,我说,这好像不是我的车。我把脑袋伸出来又好好看了看,前面那辆车才是呢。我徒弟赶紧出来将车门关上,嘴里叨叨着什么菱光几几,我想他在说这辆车的牌子。上了车,车里明显就拥挤起来,我没有回头,我只是感觉车上坐满了人。
我问徒弟,你们去哪儿?他说,去太空。太空板业是县城里的大公司。我只是反问了一句,太空板业?他说,嗯。太空扩建占了我们家的地,一分钱没给,我们过去要钱。我的眼睛余光扫到徒弟把腿伸到了前窗玻璃上,可能不怎么舒服又把腿伸了回来。
我拧动钥匙,手放到方向盘上,却发现方向盘小了两圈,我的座位也显得拥挤。我笨拙地调整了座椅,挂一档松离合踩油门松手刹,慢慢悠悠地走了。我紧张慌乱的表情就像练车考驾驶本时候的样子。一路上的紧张慌乱,脑子里总是闪现出那红的耀眼的血迹。后来不知不觉中好像走错了路,我们走进了一条很狭窄的胡同里,大家开始讨论起路线来,就在这讨论里透露着一股燥热和不耐烦。
“你送给老师的是什么花?”老公喃喃着说着什么
“什么什么花?”我翻过身来趴在他身上。
“你送给老师的是什么花,芍药还是牡丹?”
“牡丹???”“老公你在说梦话么?”他似乎也清醒了一点,说了一句,没事儿睡觉吧。
我翻过身来,又把刚才的梦境回忆了一遍,恐惧、紧张、不解,然后就是最后开车时的慌乱。
早起跟老公说了他昨晚的梦话,他居然说他什么也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