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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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西安,S大学,学校主道上不断涌进一群群从两侧教学楼里考完试的学生。学生们大多穿着同一款式,不同颜色的校服。有腋下夹着几本书,行走如风的男学生;有挎着单肩包互挽着胳膊,有说有笑的女生们;还有拉着手,并肩前行的情侣们。虽是考试季,大家神色并不凝重,只有考完后的轻松惬意。人流中还间杂着自行车骑行者,于人流中缓慢穿梭,他们并不按车铃,到达食堂的时间也许只比步行者早两分半钟。

食堂前的布告栏前围了一群学生,吃完饭后的林小红见状也赶快跑了过去。但布告栏前人太多,里三层外三层的,林小红挤不进,只得在外面等着。大家都在布告栏上找东西,只听有人说:“我这启事都贴了一个星期了,还是没信儿呀!”另有人说:“又不是你一个,我这儿不也没信儿吗?”

人虽然围得多,但大家看看没有信息,三三两两就走了,约摸五分钟后林小红就站在了布告栏前。她记得自己把启事贴在了最中间,但是现在布告栏上已经贴满了启事,最中间也显不出了,满满的一板子。林小红只好慢慢找,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赶快看看启事下面的电话号码有没有被撕走。林小红数了数,下面还是六个纸条,一个都没被撕走。

“小红,还是没信儿吗?实在求不到票,就只有自己去买了。”说话的是王君,和林小红是同宿舍的同学。

林小红摊了摊手,很无奈地说:“哎,我看大家都买不到票,再说谁要买到票了,还能不回家?亏我还把电话号码做成小纸条放在启事下面 ,还想着谁有票转让这样也方便点儿。”

S大学食堂前的布告栏每到要放寒假的时候都有学生来贴求火车票的启事,或是转让火车票的信息,多半都是求的多,转让的少。所以,从食堂吃完饭后,学生们都会来这里看一会儿,看能不能得偿所愿。

“小红,你的考试还有几门?”王君和林小红边走边聊。

“我就剩现当代文学了,你呢?”林小红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也差不多了,我的火车票也还没着落,我刚听说汉三有个同学去小寨那个代售点儿买到票了,要不咱们也去吧。”王君建议。

“张仲平实习快回来了,反正他也没考试,让他先去买票,咱们去买票,要花时间排队,这试还没考完,还要记记背背,现当代文学可要小心点儿,费老师可是咱们学院“四大名捕”之一呀!”

张仲平是林小红的男朋友,和小红在同一个系,今年大四,刚实习回来,还有半年就毕业了。

“张仲平的工作签好没有?”

“签好了,广东南海的一所学校。”

“你们这是打算要往南边去发展了吗?”

“他说那边工资高一些,反正他签了那边,明年我也只能往那边去了,明年签同一所学校估计可能性不大,走一步看一步吧。”

林小红和王君回到宿舍,小红就用宿舍里的座机给张仲平打电话,让他记得去小寨排队买票。

西安J大学大一女生宿舍502,萱仪坐在桌前,手里拿着手机迅速浏览着。

“萱仪,你打算哪天回家?”坐在上铺的白雨霏一边伸着懒腰,一边问萱仪。

“我妈说我要是考完试,让我1月20号就坐高铁回家。我妈说我姥姥和姥爷今年也去我家里过年。高中这三年再加上疫情这几年,我都五六年没见到我姥姥姥爷了。”

“你高铁票订了没有?”

“还没有,西安到我家没有直达的高铁,我得去郑州或是武汉转个车,我要好好规划一下最佳路线,尽量不要在车站等着耗时间,雨霏,你打算哪天回家?”

白雨霏已经从床上爬下来了,这会儿坐在椅子上,面前支着个大化妆镜,正在抹粉底液,边涂抹额头边说:“我还没想好呢?我妈让我去她那里过年,我爸让我去他那里过年,其实我都不想去,我最想回我奶奶家,但高三上学期奶奶去世了,爷爷身体不好去大姑家住了。所以,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好,哎!”

萱仪知道自己又说到雨霏的伤心事儿了,忙转换话题,“雨霏,你这又化妆准备去哪里呀?”

“我联系了电信2班一个宿舍,一会儿去她们宿舍直播,我发现我这个主题:大学生活,还是很受欢迎的,最近我涨粉不少呢!好多中学生都关注我了,连小学生也有,甚至还有一些爸爸妈妈也有关注,可能是帮他们的孩子了解大学吧。我感觉我这个选题真的很好,你想西安有那么多所大学,有那么多的专业,我这题材太多了,都不用担心没题材。”白雨霏说起自己的业余爱好就兴奋起来。

“霏霏,你别忘了你可是学电子信息的,我咋觉得你当时选错专业了。”萱仪丢下手机。

“好萱仪,来帮我化个妆,我觉得你也选错专业了,你在化妆上可是真有天份,你给我化妆后我出镜显得特自然,还有个高中的小妹妹夸我漂亮呢,其实都是你的功劳。”白雨霏笑嘻嘻地一把拉过萱仪,把她按在自己面前的椅子上。

萱仪坐在白雨霏面前,细细地给雨霏脸上涂粉底液,然后用粉饼慢慢地扑粉,脸的不同部位萱仪扑得也有轻有重,萱仪充分考虑了雨霏脸部光线的明暗。这应该得益于小时候妈妈送萱仪去学画画,虽然没有画得很好,也没有走上画画这条路。但画画的一些基本技巧,竟然用在了化妆上面。雨霏之所以认为萱仪妆化得好,一方面是因为萱仪耐心些,另一方面可能就是因为萱仪的这点儿绘画功底。

两个女孩儿一边化妆,一边聊天,空气中氤氲着的脂粉香气,让这个小小空间温馨美好。

“我妈妈说让我给她带两盒甑糕就可以了,这个不忙,回家那天买也来得及。我爸爸呢,我打算去书院门给他刻个印章,他现在年纪大了,也开始舞文弄墨了,给他刻个章,他那些作品看起来会更像个样子。我姥姥,我给她带点啥呢?去回民街给她买些点心,再给她买条红围巾,你觉得咋样?”

“萱仪,你可真孝顺!照我说现在网购这么发达,你还用花时间去买吗?直接网上下单寄回去就得了,还不用带着,怪麻烦的!”

“说是这么说,但我感觉网购回去的东西不像是礼物,就是在购物而已。每次我妈妈出差都会给我带个礼物,这跟网上买东西寄回家,感觉就是不一样,我也不知道是为啥?霏霏,你看我给我姥爷带点啥好,我姥爷好像也没啥爱好,就他的礼物我还没想好。”

“给你姥爷买双走路鞋,老人们在家闲不住,买那种鞋底又软又轻便的。”白雨霏看起来漫不经心地建议。

“霏霏,你这建议可真太好了!我姥爷就爱到处逛,不过我不知道我姥爷穿多大码子,这我还得问我妈。”

萱仪放下粉扑,把手机拿过来,用微信给妈妈发了条语音,打听姥爷的鞋码。

“雨霏,你咋这么喜欢直播呢?说心里话,我都不好意思出镜,平时朋友圈我都发得不多,你说是不是我这个人不太自信呢?”

“你这是害羞吧!要我说你是咱们宿舍长得最漂亮的,咋还不好意思出镜呢?要是我有你那么美,我那粉丝估计是蹭蹭地涨呢!”

“霏霏,你就别嘲笑我了,人家跟你说心里话呢!”

“萱仪,我可没资格取笑你,你这人有点儿害羞,还有点儿高冷,咱们班那些男生都不敢追你呢,你看咱们宿舍的许晓婷,这半年还不到都有男朋友了,还是研一的一个研究生呢!”

“咱不说这个了,霏霏,我打算考完试就去买礼物,到时候你可要陪着我哦!”

“那是自然!”

萱仪给白雨霏化好妆了,雨霏整张脸白了一个度,腮红用得恰到好处,显得白里透红,略高显得有些尖利的颧骨,也让萱仪处理得柔和了许多,这风格竟然有些像萱仪,这也不奇怪呀,这分明就是萱仪的审美。白雨霏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左右晃了晃头,感觉好喜欢,好满意,抱住萱仪就亲了一口,两个好闺蜜哈哈大笑了一阵子。

                                二

王君提着两袋子鸡汤米线进了宿舍。

“小红,还没吃午饭吧?我买了鸡汤米线,快把你的饭缸子拿来。”

林小红赶快把两个人的饭缸子摆在桌上,从王君手里接过一袋鸡汤米线,把米线小心放进饭缸子,顿时热腾腾的鸡汤米线香气四溢。

“君,刚才张仲平打电话来说他在小寨代售点儿没买到火车票,我们得去火车站了。哎,每年过年回趟家都不容易,这火车票怎么就那么难买?”

王君一边把自己的鸡汤米线安置在饭缸子里,一边说:“也正常,不管是咱们学生,还是出外打工的人都得回家过年,而且也都凑在这么段时间,能不紧张吗?!”

“君,张仲平说今天晚上去火车站排队买票,得排通宵,你去不?”

“那还能不去?就是我这电灯泡又大又亮!哈哈!”

“别开玩笑了,我有个小老乡 ,就是咱们系今年大一刚入学的一个小妹妹黄琳,她刚来,什么也搞不清楚,不带着她,我怀疑她今年过年回不去。离家半年,肯定也特别想家,晚上我们带着她,咱们四个人一起去。”

“嗯,好的。小红,把醋瓶递给我,这鸡汤米线还是寡淡了点儿。”

“我说你这山西妹子,吃什么也离不了醋,我看你毕业还是回你们山西去好了!”

“我妈说我们那儿穷,又不是省会太原,她说我要是能留在西安就很好。可是留西安也不容易,我在这里又没有亲戚朋友,跟系里的那些老师也没搞好关系,不然也可以留校当个辅导员啥的。”

“君,咱们都是农村来的,来大学后是什么也不懂,懂的那些人早都开始做准备了,现在咱们都大三了,明白了也晚了。不过,你也不用悲观,西安毕竟城市大,学校多,那些名校不一定进得去,普通中学也还是有希望的。”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张仲平往南边去了,明年你就往那边签学校就可以了,目标明确,也不用考虑那么多。其实你们俩也挺不容易的,这么多年了,还有这最后一关,工作落实到一处了,那就真修成正果了。”

“君,有时我也很担心,我担心明年万一我签不到那边的学校,两个人也还是会分开。像我们这样的家庭环境,肯定工作是要先落实的。高三毕业时他考上咱们学校了,那会儿我落榜了,去了另一个中学复读。那年高三可真难熬,跟我现在的心境差不多,谁也不能保证复读一年之后就能考上同一所大学,不可控因素太多了。好在那一年张仲平每周都会给我写信,如果没有那些信,我怀疑我和他早都断了。不过,还是幸运的,第二年我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院系。”林小红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眼圈有点儿微红。

“小红,别担心,这三年我也算是你们的爱情见证者,你们俩儿在一起已经六年了,这感情是不同一般的。我的直觉告诉我,明年你肯定能签到那边的学校,到时候你们这对有情人就终成眷属了!”

一碗鸡汤米线已经见底,王君抹了抹嘴巴,她这是连汤也没剩下。不过,这样的冷天儿喝点儿汤汤水水也暖和,宿舍里的暖气片总是要死不活的。

晚上,S大学门口的公交站牌前,林小红、张仲平手牵手站在一起,过了一会儿王君也走过来了。

“小红,你那小老乡黄琳还没来?你给她宿舍打电话没有?”

“我出门的时候打过了,黄琳下午有最后一场考试,她刚到宿舍,正吃饭呢,估计一会儿就来了。”

三个年轻人凑一块儿,一边聊天,一边跺脚,今天可真冷。

五分钟后,黄琳也出校门走过来了,黄琳是个瘦瘦弱弱的女孩儿,眼神儿也是怯怯的。张仲平主动用家乡话和黄琳攀谈,黄琳犹豫了一下,说出来的却是普通话。张仲平又迅速切换回普通话,看黄琳那样子有点儿尴尬。其实这很正常,上了大学后大家都要先习惯把自己土土的家乡话憋成普通话,一开始是很难受的,过个半年也就习惯了。但是老乡们见面的时候为了表示亲切,还是会用家乡话聊天,刚来的新生好不容易习惯了普通话,突然听到家乡话又会感觉很奇怪,一时也难以切换回去。黄琳现在就处在这个阶段,到大一结束的时候,黄琳就可以在普通话和家乡话之间自由切换了。

好在603路公交车到站了,缓解了黄琳的尴尬。大家呼啦都冲进车去,跑向二楼。603路公交车是个双层巴士,大家都喜欢坐二楼,尤其是二楼的前排四个位置是最受欢迎的,因为视觉原因公交司机一刹车,乘客会感觉马上就要撞到前面的车了,会有种刺激感。前排四个位置正好空着,大家一人坐了一个位置,虽然这一路公交车到火车站路线特别长,但是四个年轻人一路聊过去也不觉得怎么漫长。

到了火车站,站内站外全是乌泱泱的人群,旅客们都是大包小包,本已经穿着厚厚的圆滚滚的棉衣,再背上这些包裹,整个人又肿了一圈儿,行走起来没法爽利如风,只能笨重迟缓。更何况还有些乘客带着小孩子,孩子裹得严严实实地,脸蛋儿还冻得通红,挂着鼻涕也是常事儿。年轻的爸爸妈妈们身上本已挂满包裹,还要抱着或牵着孩子,就更艰难了。火车站人多且杂,看好孩子是紧要的,所以,妈妈们都显得有些紧张。

“黄琳,把你的包看好,火车站小偷儿很多。”张仲平提醒。才来西安半年,黄琳已经了解了。西安的小偷是真有些多,那些小偷就趁上下公交车人们互相挤的时候下手,有时候甚至就是这些小偷故意推挤,让人们把注意力集中在挤车上,小偷就趁机得手了。黄琳和同学们平时坐公交的时候已经被偷过好几次了,黄琳自己也有些警惕心了。“我把包放在胸前了。”黄琳略有点儿不安,把包按了按。

到了售票大厅后,张仲平说:“咱们四个人分别排一队,到时候哪队排得快,咱们就在哪队买。”黄琳说:“咱们这么早就开始排队吗?咱们不是买明天的票吗?到晚上十二点后才会出票吧!”张仲平,林小红和王君互相望望,这小师妹是真没买过火车票,真不知道买票的艰难呀。林小红说:“黄琳,你要是等晚上十二点去排队,就会发现那队伍不知道排哪里去了,等轮到你的时候肯定就没票了。要不咱们来这么早干啥?专门来排队的!”

黄琳不知道过年回家的票这么难买,看眼前三位哥哥姐姐的神色,再看看现在已经长长的队伍,心里慌慌的,要是过年不能回家那就太恐怖了。

四个人分别排了一队,每个队伍都那么长,这都已经晚上了,看来这些人大多数确实不太可能是买今天的车票了,今天要发出的车大多数都已经发出了,剩下要乘车的这会儿应该都在候车室候车了。这些长队伍都是等着十二点后买第二天的票的。

四个人的队伍是相邻的,大家可以对望着聊聊天儿。可现在才晚上七点,等到晚上十二点足足还有五个小时。过了一个多小时,黄琳的脚有些麻了,她才发现队伍里有些人买了小马扎坐着排队。没过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兜售小马扎了,可是黄琳没有买。一来花这个钱很心疼,二来觉得也没必要,又不是天天来排队买票。三个哥哥姐姐也都没买,大家在队伍里小幅度地晃晃身体,跺跺脚。

黄琳后悔没有带本书来看,虽然车站的灯光不太亮,但勉强还是可以看清的。黄琳现在很迷巴尔扎克,发誓要把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全部看完。高中时代看了巴尔扎克的《幽谷百合》之后,因为书籍的难得,又因为学业的繁忙,就再没能看上巴尔扎克的书了。上大学后,图书馆里的书浩如烟海,终于可以尽情地看巴尔扎克了。可是书没带来,黄琳只好天马行空地随意想想。

突然有人拉黄琳的袖子,黄琳吃了一惊,眼前是一个男人,他看黄琳的目光有些游移,“要买票吗?”男人压低声音。黄琳突然明白了,这就是别人所说的票贩子,俗称“黄牛”。“你要去哪里?我加价百分之三十。”男人继续说。黄琳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忙拿目光看向小红姐他们。他们也注意到了黄琳这边的情况,忙摇头、摆手。黄琳的心砰砰跳,像犯错了一样,紧张地说:“我不要,我不要。”男人走了,去队伍后面找其它人兜售去了。加价百分之三十,这些票贩子可真够黑的,黄琳心想。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排队的人都显得疲惫而烦躁,但大家都忍耐着,沉默着。

张仲平那支队伍里突然有了点儿小骚动,接着动静越来越大。原来是有人插队,插队这一行为在排队买票时很常见,同时也是大家深恶痛绝的。

两个男人吵了起来。

“就你着急吗?谁不想赶快买到票回家!”

“我又没插你的前面,关你什么事儿!”

“你是没直接插我前面,但你这样还是到我前面去了呀!怎么不关我的事儿?!”

两个男人开始争吵的时候,队伍里的其它人也开始附和了,“我们都排几个小时了,凭什么你一来就插到我们前面去”。

插队的男人还是赖着不愿意动,让他插队的人很显然和他是熟人,脸上有点儿为难,但也还是保持沉默。

这时队伍后面有一个胖女人走出来,径直走到插队男人面前,“说你呢,你排后面去,谁都想早回家过年,总要讲究个先来后到。”

插队的男人也许因为不占理,反倒把心一横,打算豁出去了,也许觉得来者是个女人,也不能把他怎么着。把头扭到一边,装做没看到,没听到。胖女人看这人如此的蛮横,也来气了,伸手拉他的胳膊,插队的男人用力一搡,胖女人没做好准备“扑通”一声被搡倒在地上了。

倒在地上的胖女人一下子放开嗓门儿了:“你插队还有理了!还打人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胖女人从地上爬起来,就向插队男人扑过去,伸手就抓男人的脸。旁边的人一看事情要闹大了,都忙拉住女人。女人嗓门儿更尖利了:“还有没有人管呀,插队,还打人,要没人管,今天谁也别想买到票了!”女人一边喊,一边冲向插队男人,但被旁边的人死死拉住。

附近队伍里的人也骚动起来,大家脚跨出一步,伸长脖子张望,但并不脱离自己的队伍。

这时穿制服的车站工作人员来了,插队男人似乎在狡辩,说自己没有插队,自己本来就排在这里,只是去给孩子买了点儿吃的,老婆孩子还在等着他。胖女人质疑他这套说辞,队伍后面的其它人也都质疑他这套说辞。“排队就是排队,怎么能说出去了又进来,大家都这样,你出我进的,这还分得清楚吗?”平时大家排队的时候,如果内急或是有别的事情必须离开队伍,一般会找个人替自己排上。或是跟队伍后面的几个人提前沟通好,办完事赶快就回来排上,且不能离开太久,不然后面来的人就不认可了。这是排队的潜规则,大家都知道。

车站工作人员其实也分不清男人说的是真是假,但显然男人没有遵守排队潜规则,工作人员也不能犯众怒,最后男人被请走了。

本来大家排队身体上已经非常困倦,精神上也极度崩溃。这个插队的小波动就像死寂的湖面被投入一粒小石子,湖面的沉寂被打破了,排队的人像是湖面下缺氧的鱼儿,呼吸到新鲜空气,这会儿也精神起来。大家小声地和前后的人聊起天儿,可能是在继续讨论刚才的插队事件,也可能在聊从哪里来往哪里去这样的小事儿。

黄琳刚才已经觉得快要崩溃了,困倦到极点,也无聊到极点了。目睹了插队事件后,整个人感觉好了些,又有了坚持排队的力量了。也渐渐明白黄牛为什么会有市场,只是纳闷儿黄牛的票是哪里来的。

终于熬到了十二点,第二天的票开卖了,几个小时没挪动的队伍开始挪动了。虽然队伍前面的人依然很多,但动了的队伍让渴望回家的排队人精神振奋起来,甚至是亢奋起来。一身的困倦也似乎在瞬间缓解。

黄琳注意到从售票窗口离开的人,有些喜气洋洋的,手里拿着票,有些愁眉苦脸,骂骂咧咧的。听到有人说:“后三天的票都没了,这不才开售,怎么就后三天的票都没了,票都被谁买走了?!”黄琳依然困惑,又隐隐有些担心。黄琳看向哥哥姐姐们的队伍,他们的队伍也在移动,似乎比自己这队移动得还要快一些。刚才排队前大家已经说好,谁先排到窗口,谁就买票。黄琳还没有自己买过票,有点儿担心。从售票窗口传来的售票员们说话的腔调和声音,黄琳可以感觉到他们非常不耐烦,她担心自己不能很好地和他们沟通。

又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张仲平前面还剩两个人了,林小红示意黄琳不用排队了,她们三个人去了候车区找位置坐一坐。现在已是凌晨,但是火车站里依然很多人。候车区有人斜靠在椅子上在打瞌睡,有人趴在行李上在睡觉,还有妈妈怀里搂着孩子,吵闹的车站也不能阻止孩子睡得香甜。

张仲平和售票员交涉了一会儿,就离开售票窗口向她们走过来。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看不出欣喜,也看不出失望。林小红赶快问:“仲平,票买到没有?”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听哪一个?”张仲平神秘地说。

林小红抢步上前,一把从张仲平手里抢过票,确实有四张票,但林小红看过之后还是露出失望的表情。

“王君,你的票买着了,给你。”

王君兴奋地跑过去,接过票,然后小心地说:“小红,你们是只买到了站票吗?”

“如果是站票,那倒也还好,黄琳,给你票。”

黄琳有点儿发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接过票,火车票上显示的是从西安到洛阳,他们本来要买的票是从西安到襄樊。

张仲平解释说:“直达的票已经没了,就连站票都没了,咱们坐车先到洛阳,在洛阳站再买去襄樊的车票,这样倒一次车。”

黄琳这下才明白,原来是到洛阳倒车,她放下心来。同时也在心里暗自庆幸刚才不是自己的队伍先排到,不然肯定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但看小红姐好像脸上一点儿也不平静,反倒在她眼中看到大大的担忧。

林小红说:“黄琳,等会儿天亮了,咱们回学校,收拾东西,下午一点的火车,咱们早点儿去火车站。”

回学校的603路公交车最早的一班是6:00,买票折腾到现在将近凌晨2点钟了,这四个年轻人还要在火车站等待4个多小时。大家像其它旅客一样斜靠在椅子上打盹儿,这会儿才感觉到这一晚上是真冷,刚才光想着排队买票,连寒冷也感觉不到了。

J大学校园,有些学生已经拉着行李箱准备回家了,学校门口的网约车快排成长队了。白雨霏陪萱仪给家人买礼物刚回来,在穿过“北固园”时碰到了同宿舍的许晓婷。许晓婷笑嘻嘻地面带神秘地说:“姐妹们,有好事儿,等会儿回宿舍告诉你们。”

萱仪把买好的礼物一件件装进旅行箱的时候,风风火火的许晓婷回宿舍了,“我说姐妹儿,天大的好机会呀,大家千万要把握好!”她脱掉红色羽绒服往床上一抛,顺手从床上拉下来自己的粉红钢丝发箍,把头发缠起来,留个小马尾,往上一推,马尾翘起来,整个人都高了一截。

许晓婷一边拆刚拿回来的快递,一边说:“我男朋友说他老板有个课题年后就结题,现在需要人帮忙整理结题资料,他们几个研究生都忙疯了,人手还是不够,他老板说让找几个本科生帮忙。我一想,就咱宿舍呀,这好机会还留给谁?我已经告诉戴皓了,让他告诉他老板,咱宿舍的姐妹们愿意帮忙。姐妹们,你们说我机不机智,快给我点赞,哈哈!”

“晓婷,我高铁票都买好了,你看我都开始收拾东西了,我是帮不了忙了。”萱仪一本正经地说。

“萱仪,你知道戴皓老板是谁吗?就是咱数电老师呀!老贺,贺永明!”

“贺永明呀,听说他快升咱们学院副院长了。”白雨霏本来在剪视频,这会儿也放下手机凑过来说。“他也算挺有前途的,不过听说他老婆跟他离婚了,他一个人带着个女儿,好像女儿才上小学二年级。”

萱仪不知道她们都是从哪里八卦来的消息,但数电老师还是很严厉的,上课时经常提问,不像其它老师一讲到底,萱仪被提过好几次问,对这个老师还是有些怕的。

“萱仪,老贺对你印象很不错哦,上课老是提问你。”许晓婷看萱仪的眼神儿有点儿意味深长。

“晓婷,你问问咱班隔壁宿舍有人愿意去不?我票订好了,我连回家的礼物都准备好了,我刚才还给我妈打电话,明天就回家。”萱仪晃了晃给爸爸准备的字帖。

许晓婷呼啦跑到萱仪跟前说:“萱仪,我说你是不是死脑子呀,票买好了,可以退呀,手机上一点不就行了,这多大个事儿。咱们只是帮几天忙,又不是不让你回家过年,你那些礼物会派上用场的。再说,你不打算读研吗?现在本科生出来能找到工作吗?不管你是要保研,还是考研,和教授们搞好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这个机会多好呀,咱们现在才大一,这次主动给贺教授帮帮忙,这关系跟别的同学比不更进一层了吗?”

萱仪确实没想那么多,但本科后要继续读研,这是上大学前爸爸妈妈就和自己讲好的,自己的本科学校还不错,学的专业也不错,保研或是考本校的研究生都是可以的。萱仪觉得许晓婷的话也有道理。

“雨霏,你去不去?”见萱仪愣着,许晓婷忙问白雨霏。

白雨霏毫不犹豫地说:“这当然要去了,这可是好机会,算我一个。”

“萱仪,我刚才给倩如发微信了,她也是一口就答应了,这才大一,她就已经开始考虑考研的事儿了,整天都泡图书馆和自习室,现在就剩你了。”许晓婷继续劝说。

“那我得告诉我妈一下。”萱仪说。

萱仪给妈妈发了条语音,说明学院里的教授课题结题需要人帮忙,宿舍里的同学都一起去,要晚回家几天。妈妈很快回信息了,妈妈也觉得是好事,还让她做事情认真些。

“天呐,又一个地方爆火了!这泼天的富贵呀!”白雨霏猛地叫一嗓子,把许晓婷和萱仪吓一跳。

许晓婷刚跟男朋友戴皓沟通完给他导师帮忙这事儿。

萱仪把收进行李箱的几件衣服重新拿出来挂进柜子里。

“你俩还记得去年五月份淄博爆火吗?当时我们语文老师还给我们出了这个作文题写呢!你们写过没有?”

许晓婷和萱仪对视一笑,显然都是写过的。

“这才几天,哈尔滨就火得不像样子了,南方的小土豆们都跑哈尔滨看冰雕、吃冻梨去了。我也好想去呀!”白雨霏躺床上大声感叹。

                                三

中午一点林小红、张仲平和黄琳乘坐的普快列车准时发车,从西安到洛阳全程大约8小时。他们三人面对面坐着,都有座位,大家一起聊聊天儿,时间也过得很快。

晚上9点过一点儿列车准时到达洛阳站,张仲平一个人去买票,黄琳和林小红看行李。大概半小时后张仲平回来了,手里拿着三张票,“小红,黄琳,半夜11点15分有一个过路车,但只有站票了,我想了想还是买了,洛阳这里咱们不熟悉,后面票也只会越来越难买,有站票站回去总比滞留在这里强。”林小红把票分给了黄琳,她显得很平静,对张仲平买到站票她似乎早有心理准备。黄琳此刻对站票还没有正确的认识,看看车票上襄樊站的到站时间是上午8:30分,这可是九个小时呀。想着昨晚在车站站着排队的五个小时,她心里有点儿畏惧。

似乎是猜透了黄琳心里的畏惧,张仲平故作轻松地说:“黄琳,别担心,咱们虽然买的是站票,但火车每到一站,都可能有人会下车,运气好的话,也许就能捡到一个位子。”黄琳笑一笑,弯腰去自己的提包里取出一个木质面包分给小红姐他们。黄琳的行李装在提包里,那里有几件回家的换洗衣服,还有自己从图书馆借的五本书。钱和一些小零碎装在随身的一个小包里,斜挎在胸前。

车站里仍然到处都是人,一群群农民工聚在一起抽烟等火车,农民工很容易辨认,他们没有提包,只把行李塞在大蛇皮袋子里,赶车时扛起就走,蛇皮袋子又能装,又方便,还不用花钱买。

这趟火车11:10靠站,11:15发车,只在洛阳站停5分钟。排队检票的时候黄琳才发现和他们一起坐这趟车的人真多,刚才那些抽烟的农民工都坐这趟车。

站台上工作人员吹着哨子,催大家赶快跑上车。黄琳提着自己的手提包跑动起来,这下心里暗暗叫苦,真不该借这么多书呀,沉重的书把黄琳的身子压向一边,跑起来一瘸一拐的,根本快不起来。眼见着那些扛着蛇皮袋子的农民工一个个从自己身边跑过,自己很快就落最后面了,黄琳都要急哭了。

这时张仲平跑回来接过黄琳手里的提包,说:“黄琳,你赶快追上你小红姐,我给你提着包。”黄琳心里觉得这样不好,但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了。沉重的大提包给了张仲平后,黄琳顿时轻松,拔腿就跑,追上林小红。林小红大声说:“黄琳,等会儿上车的时候你抓住我的衣服,千万别松手,小心被挤散了。”

到车门口了,小红姐在前面开路,黄琳紧紧抓住小红姐的衣服,她们和一群农民工们包括他们的蛇皮袋一起挤在车门口。这可真挤呀,黄琳发现其实你根本不需用力,你只要加入这个拥挤的人群,保持不动,自动会被这人群运进车里。进了车厢后,后面不断有人催往前走,还有很多人没有上车。

上了车的人,开始拿眼睛四处看,虽然知道买的是站票,心中还存有希望,希望能找到一个空位。但是 ,不好意思,一个空位也没有,卖出去的票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儿,不可能出现奇迹。找不到位子没关系,找一个站得舒服点儿的地方也行,再给行李找一个位置放下。看看行李架上还有没有一点儿空隙,能把行李塞进去 ,这样站着的时候也能好受一点。

站台上响起了哨声,火车启动了。但车厢里还是一片混乱,听到有小孩儿被挤哭了,哭着叫妈妈。还有人的大行李袋子把坐在位子上的人的脑袋给挤着了,坐着的人恼了,猛一推行李袋,不仅是背行李袋的,连带着周围站着的几个人都一起惊呼:“哎,别挤呀,哎,别挤呀!”

黄琳和林小红被挤到一处座椅靠背处,才慢慢站定,她们一齐往车厢门口看,但过道里密密匝匝都是人和他们的行李包,根本看不过去。过了十几分钟,才见张仲平一只手提着黄琳的包,另一只手臂曲起来腋下夹着他们自己的提包,艰难地从人缝里挤过来。林小红和黄琳忙伸手接过包,黄琳心里那个悔呀,当下在心里发誓以后回家半本书也不带了。

行李架上早已经没有位置了,他们往座位底下找了找,一边跟坐着的人说叨扰,一边勉强把两个包塞在了别人的座椅下面。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大家大概都找到了自己的立锥之地。黄琳这才发现刚才这一通挤,里面的秋衣秋裤都汗湿透了,湿乎乎的,冰凉凉的。看看小红姐和张仲平,小红姐高高的马尾辫儿这会儿松垮下来并且蓬乱了,张仲平前额的头发已经湿透了,太阳穴那里有汗珠正慢慢往下滑。

火车平稳地行走,已经离车站很远了,窗外是漆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大家慢慢开始和身边的人搭讪,还是从那句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开始。话说得多了,车厢里刚才拥挤时的紧张感、混乱感慢慢消散,代之以熟络感、亲热感。旁边坐着的人开始打扑克牌了,张仲平也凑过去看牌,跟着一起喊“哎,这牌可惜了,刚才那张梅花5不管他的红桃4,凑成一个顺子就牛了!”打过几局之后,坐着的一个人站起来说:“来,小伙子你来打。”张仲平笑着指着林小红说:“让我女朋友来打吧,斗地主她比我厉害!”那人离开座椅站在一旁,张仲平轻轻推一推林小红。林小红坐下来开始起牌,不知是运气好,还是确实技术好,林小红打了几局,不管是当地主,还是不当地主都能赢。几局过后,林小红主动站起来,对座位的主人说:“大叔,你再过来打一会儿吧。”对面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也站起来说:“小伙子你过来打,我站会儿活动一下,腿坐麻了。”张仲平赶快对黄琳说:“黄琳,你去打吧。”黄琳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说:“我不太会打,还是你去打吧。”张仲平只好坐下开始玩牌。刚才让座的大叔对黄琳说:“小姑娘,把座位下的提包拖出来坐一下吧,大家把腿收一收!”靠窗坐着的两个人把并排放着的双腿往里面斜靠着,紧贴车厢壁;靠走廊的两个人翘起二郎腿;站着的人也尽量靠近挪了挪。手提包终于安置好了,黄琳坐下了。

黄琳想到刚才候车的时候张仲平说车上会有人下车,也许能找到位置,现在还没到下一站,就找到位置了,比昨晚排队买票时还强点儿。火车有规律地行走,偶尔摇晃一下,这样的摇晃也很有规律。慢慢的,黄琳的眼皮越来越沉,从昨晚排队买票到这会儿挤上回家的最后一程列车,黄琳一直没有停歇,坐下后极度的困倦迅速袭来 ,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咔咔咔”有敲击东西的声音把黄琳惊醒,“让一让,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卖货的列车员从另一节车厢把小车推过来这节车厢。这车厢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了,小车要如何过来。“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有要的吗?来,把腿收一收。”站着的人,有人把一只脚提起来,整个身子往座椅那边尽量靠一靠;有人把屁股扭一扭,调整了一下方向;还有人尽量踮起脚,车厢从他大腿边儿挤过去。总之,小车虽然走得慢,但还在继续前进。车厢里有人抱怨都挤成这样了,就别来卖货了。列车员像没有听到一样,拿一根棍子敲敲小车外侧“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有要的吗?”虽然绝大多数人像看稀奇一样看售货小车艰难前行,并不买东西。但还是有人会买的,那边有个人可能饿了,买了一桶方便面,用手举着挤着去车厢交接处接热水,不知道等会儿泡好面后怎么挤回来。这边有孩子想吃饼干,虽是贵些,妈妈还是给她买了。

小车推到这边来了,黄琳站起来把包抱在胸前,小车缓缓挤过来。打牌的人,看牌的人都停下来,大家都看着小车和售货员,在这漫长而辛苦的旅途中,找点儿什么消磨时间是大家共同的追求。售货员还是那样不动声色“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每走一步都是困难的,但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困难。在火车这个舞台上,在让人感到疲累的夜行车上,售货员可能是唯一的演员,她只有一句台词,旁边是拥挤的观众们。

小车儿推过去了,黄琳重新把包放下,这次她没坐下,而是拉了拉在旁边已经站了很久的小红姐,指指自己的包。小红姐没再谦让,在包上坐下来 ,起先还和黄琳聊一聊天,但没过多久渐渐也不再说话了,黄琳知道小红姐睡着了。和张仲平一起斗地主的四个人,有一个已经睡着了。其它的人虽还在玩牌,但明显都已经疲惫不堪。这是夜行车上最难熬的一段时间,熬过这段时间就能闻到黎明的气息了。

黄琳因为刚才睡过一阵子,这会儿精神恢复了些,小心地伸了下懒腰,搓一搓自己的脸,让自己打起精神。黄琳发现车厢里背靠背的两排椅子的椅背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去一个人,兴许是这人长得小巧而瘦弱,他竟在椅背脊上睡着了,黄琳真担心他掉下来,但始终没有,在这摇晃的夜行车上又有谁会真正睡着呢?

后面的路程,有时小红姐醒来让黄琳坐下趴在膝头睡会儿,黄琳醒来后又换小红姐睡会儿。黄琳有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打牌的人已经不打了,都睡着了,张仲平却不见了踪影。问小红姐,小红姐说他也许上厕所去了,也许去其它车厢找座位去了。

漫漫长夜终是迎来了光明,苏醒后的黄琳伸手摸了摸车窗玻璃,清晨空气的冷冽立刻传到她指尖,这感觉不是冰冷,反让人精神。黄琳没看见张仲平,也没看见小红姐,但她一点儿也不担心害怕,经过了这两夜,黄琳似乎在某些方面成长了。

广播里传来让人振奋的消息“各位乘客,您好!前方是襄樊站。有下车的乘客请提前收拾行李,准备下车。”沉寂的车厢开始骚动起来,林小红和张仲平不知从哪里走回来。小红姐脸上很疲倦,但是眼睛里却充满光彩,笑盈盈地问“黄琳,马上就到站了,有人来接你吗?”

“我姐姐和姐夫来接我,昨晚在洛阳站我在公用电话亭给他们打电话了。”黄琳也笑着回答。

从出站口出来后,黄琳就要和林小红他们分开了,黄琳拉起林小红的手感激地说:“小红姐,没想到回趟家这么难,如果不是你们,我估计都回不了家。”张仲平笑着说:“慢慢你就学会了,慢慢你就习惯了。既然你姐姐来接你,那我和小红就先回随州去了,下学期再见。”这次张仲平说的是随州方言。

在黄琳的视线中,张仲平右手拎着提包,左手拉着林小红,他们回家去了,回家过年去了。


J大学女生宿舍宋倩如拉着行李箱出宿舍门时,萱仪和白雨霏从外面回来,萱仪高兴地问:“倩如,你这会儿回家?”

“对,我叫了网约车,司机刚才打电话给我,让我快点儿去校门口等着,咱校门口停车不能太久。”宋倩如话还没说完人就消失在楼梯口。

“她这也太快了,着什么急呀!”白雨霏悻悻地说。

“还不着急呀,本来说帮几天忙,结果帮了几天又几天,这都拖了十天了,总算是完工了。我也马上买票,下午就回家,晚上就可以到家了。”

“萱仪,贺教授发群里的答谢红包你领了没有?”

“我不打算领了,说的是帮忙,搞得像是咱们给他打工一样。”

“我倒是觉得应该领,他们这些有课题,有项目的教授,哪个缺钱?平时那些研究生帮导师干活儿,导师还给他们开工资。咱领个红包算什么?”

“你真觉得应该领?”

“不领白不领,哈哈!反正我缺钱花!”

“我还是觉得不应该领。”萱仪声音低下去,她没有解释原因。

贺教授除了在群里给大家发红包外,还给萱仪私发了一个红包,夸奖萱仪做事情认真仔细,但萱仪表示了感谢之后没有领这个红包。她隐隐觉得有点儿不安,前天贺教授说自己很忙,让萱仪帮他去培训班接女儿回家。萱仪虽说答应帮忙,但拉着白雨霏和自己一起去做了这件事情。萱仪觉得工作是工作,私下里还是要和教授保持点儿距离。

“我妈妈说我姥姥给我带了老家的香肠,我最爱这个了。雨霏,你决定回哪儿了没有?要不你就去你姑姑家。”

“我不回家了,我要去哈尔滨,我要去那里直播,这波儿热度我必须蹭上。哈尔滨有哈工大这样的好大学,我要去那里联系几个人搞直播。”

“雨霏,你没开玩笑吧?你真要去哈尔滨?!”

“萱仪……”雨霏突然欲说又止。

“咋了?”

“我想请你帮个忙,但又怕你不同意。”白雨霏停止了平时说话时嘻嘻哈哈的做派,一本正经地说。

萱仪感觉白雨霏有点儿莫名其妙,就说:“谁的忙我都可以不帮,唯独你的忙我是一定会帮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姐妹儿,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去哈尔滨,我需要你帮我化妆呀!”白雨霏又恢复了平日的说话语气。

这是萱仪没料到的,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

本来1月20号萱仪就准备回家的,给贺教授帮了十天的忙,今天已经1月30号了,农历腊月二十。马上就小年了,离大年也没几天了。如果陪雨霏去哈尔滨,那过年估计回不了家了。

白雨霏见萱仪没有回答,继续说:“我听说那个打铁花走红的网红九月要去哈尔滨雕刻冰龙,你平时不是老嗑她和南翔的CP吗?你跟我去,说不定还可以碰到她在那里雕刻冰龙呢!”

“雨霏,你这个要求太突然了,我怕我妈妈和我姥姥都不能接受。”萱仪自己心里也不能接受,只是她不能说出口,白雨霏这个要求是她完全没想到的。她只当白雨霏是要借她的口红,或是衣服,皮鞋这些。她忽略了白雨霏刚才的一本正经。

看到萱仪很为难的样子,白雨霏走到萱仪跟前坐下,用一种萱仪很不熟悉的神情望着她,开口说:“萱仪,你觉得我喜欢剪视频和直播吗?”

“你当然喜欢,不然怎么会坚持这么久!”

“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喜欢,我只是想靠这个赚钱。我是真要赚钱,我不想再伸手找任何人要钱了。我和你不一样,爸爸妈妈离婚后我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爸爸妈妈各自组建了自己的家庭,他们是给我学费和生活费,但有时候给得不那么痛快,奶奶活着的时候会帮我催要,奶奶死后,爷爷因为没管过这件事情,要钱的事情就得我自己来了。大一入学的学费是爸爸出的,生活费是妈妈出的,他们虽说给了我钱。但我能感觉到他们在各自的家庭里也承受了很大压力。我对他们来说是个累赘,他们也各自有儿女要养。所以,我要赚钱,我不想再伸手找他们要钱。”白雨霏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神情凝重,和平时判若两人。

萱仪伸开双臂抱一抱雨霏,拿起手机出去给妈妈打电话。萱仪给妈妈讲了白雨霏家里的情况,意料中妈妈表示同情,同意萱仪和雨霏一起去哈尔滨。

                                四

大年三十的夜晚,哈尔滨灯光璀璨迷人,街市上依旧热闹。忙完直播的白雨霏和萱仪一起打微信视频电话,视频电话的另一端:林小红和张仲平,还有张萱仪的姥爷和姥姥围坐在家里餐厅里的那张小圆桌旁,桌子上摆着传统的过年十二道菜,那是萱仪从小吃到大的。张仲平说:“萱仪,那我们就不等你了,我们先吃年饭了。”张仲平说的是随州方言。四颗脑袋挤在手机屏幕前,微笑着看着萱仪和雨霏,那么亲切,那么温暖。萱萱仪的眼圈儿有点儿热,挥手说:“姥姥姥爷,爸爸妈妈,过几天我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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