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秀背着破旧泛黑的书包呆呆地站在山口望着家的方向，烟囱里已经冒出了滚滚的烟。她知道这是奶奶已经做好了热腾腾的饭菜，在等着自己回家了。
可是她却迈不开一步，她突然感觉那压抑了好久的心不停地抽搐着，好痛好痛，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哗哗而流。她在想，自己怎么可以对不起奶奶，怎么可以抛下奶奶一个人，她不可以，就算再委屈也要一个人扛住。
过了许久，她仿佛看到了奶奶那瘦小的身影，她赶忙擦干眼泪跑了过去。
“秀啊，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奶奶用颤抖着的手想要接过春秀的书包。
“老师叫我留下帮着判作业了呢。”她强力欢笑着，挽住了奶奶颤抖的手。
夕阳下，两个人的身影被拉得好长好长，似乎要把彼此的心事拉到地平线的尽头。
饭桌上，不论春秀怎么努力装得高兴，还是不免沉重。其实奶奶早就听说了学校里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可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是宽慰，是指责，似乎都不对。奶奶的心里也沉沉的，苦苦的，只是静静地看着一口一口吃着白米饭的孙女。
黎明的光就像是从不会擅离职守的士兵一样，准时的出现，保卫着浸泡在辛酸里的人们的脆弱的心。周末的窗外，一缕阳光透进来，春秀却觉得越发悲凉。枕巾已经湿透了，眼睛已经红肿得像两颗大核桃。“我这样，还能瞒得住奶奶的眼睛吗？如果被奶奶看到了，她该有多伤心啊。可是，我也不能一直躺在床上装作不起，这样奶奶一定又会觉得我是哪里不舒服。逃出去吧，去秋菊家里待一下吧，嗯，就这样好了。”
春秀匆匆穿好衣服，大声说了一句：“奶，我今天约了去秋菊家学习，晚上再回来哦！”她像做了贼一般踉跄着快步走了出去，毫无意外地看到了桌子上还在冒着热气的饭菜，她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已经不敢再等着听奶奶的回答，不敢看奶奶那失落的眼睛。明明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伤心，却还是避免不了让她受到了另一种伤害。
春秀实在无法面对自己最亲爱的奶奶，更无法告诉她自己在班里受到的欺辱。那是一种怎样压抑的痛呢，就算只是听到他们在后面小声谈论些什么她都会紧张不已，生怕他们又是在说自己。
说自己长大后一定是个风骚的小婊子，就像是她的母亲那样。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变成同学们口中的那种人，她只能接受，全盘地接受。但事情的起因还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留守和传闻中的母亲。是因为那天下课，她拒绝了夏猛的告白。可他却当着全班的面死死地抱住了她，然后又毫不留情地将她抛在了地上。
所有的男生就好像蚱蜢一般炸开了锅，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只是一下午的时间她就变成了同学们口中的放荡的人。明明不是自己的错，明明自己才是那个被摔在地上磕破了腿的人，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生来就有欺负女同学的高傲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生来就有这种可以居高临下的特权。
夏猛站在一旁，作为流言的源头，他静如止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呢，为什么还不回来呀。为什么只丢下我和奶奶两个人，为什么不带我们走呀。”春秀一边走一边想，一边哭。“为什么我要是个女孩子，为什么学习好就要被人欺负，爸爸，您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呀！”天空的光依旧，可是她的心声却没有人来回答。
路走了一半，她停在了那棵大槐树下，她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真的太痛苦了，痛苦到自己小小的心再也承受不住了，春秀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企图止住面部的抽搐，和从喉咙里发出的悲声。
“我从小到大一直很乖很听话，爸妈外出我也没有吵闹，我一直孝顺奶奶，从没有要这要那。我也有好好学习，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我从没有做过坏事，我好好地对待每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小小的肩膀不停地抖动着，内心的疑惑对上世界无来由的恶意产生的结果，是无应答。
微风吹过，撩起她乌黑的长发，她跪在槐树下哭了许久许久，而奶奶就站在拐角处陪着春秀哭了许久。奶奶知道她心中的苦，可是她没有办法。她佝偻着身子，不停地用褶皱的手擦拭着眼泪。可能是祖孙的心意相通，她感觉到春秀心中有一些不可名状的事情正在酝酿着，很可怕很可怕。
春秀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继续向前走。奶奶看着孙女的背影决定做一顿好的等着晚上春秀回来的时候吃。
山坡上，有一处很隐蔽的小塔，父亲说那是当初打仗时留下的。这个小塔是属于春秀和她的伙伴的秘密小基地。她们在这里一起玩一起笑，一起哭。春秀到小塔时，惊奇地发现秋菊也在那里，她赶忙跑过去，走近一看，秋菊正蜷缩着身子，抱着双腿哭。
她紧张极了，忙问道：“秋菊，你怎么了？”
秋菊似乎也没有料到春秀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愣了几秒，她一把抱住春秀，哭的更大声了。
“春秀，我怎么能告诉你我喜欢夏猛呢，看见他跟你表白，我一时生气便捏造了你母亲的事情告诉了同学们，我怎么能这么做呢，春秀，我们是那么要好的朋友。可是现在一切似乎都来不及了，同学们越传越凶，都把这些事当作笑料，根本控制不住了。我真的没有想到会这样啊！春秀，真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秋菊，你到底怎么了呀？你跟我说一说，不要一直哭好不好？你这样我也很难受啊...”
最后一句话轻轻地落到了地上，仿佛是可以告诉自己那是假的，告诉自己其实根本不难受。“怎么办，我也好想哭呀，就快要憋不住了，心里好委屈，好委屈。”
两个人互相拥抱着就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哭泣，谁也没有再开口。
一个人内心的悲伤会延续多久呢？眼中的泪又会在什么时候戛然而止呢？
“秋菊....我不想活了。”春秀在很平静的风中说了一句很平静的话。
“那我陪你吧。”风，带走了所有的声音。
有时候死亡那么的轻易，根本不需要计划，不需要思考。只是心中的压抑积攒的到了，仅此而已。
她们被发现时还手牵着手，静静地躺在血泊中，血肉模糊。
生命的消逝就真的只是在这一瞬间。谁也没有再在死亡的一刻前多想什么。春秀忘了还在家中等候的奶奶，忘了期待奶奶会为了安慰她宰杀了家里唯一的一只老母鸡。
就在春秀纵身一跃的时候，奶奶的心里突然一阵剧痛，她预感到了，预感到了自己的孙女可能发生了什么。可能这就是自己可以为她做的最后一顿饭了。
奶奶眼中滚滚的眼泪滴在了和面的水中，她还是一下一下揉搓着面团，她想着一定要在孙女回来前做好这顿饭，千万不能让自己最爱的孙女回来时还饿着肚子。
一下一下，突然，奶奶双腿一软，直直地倒了下去......
“冬花，你还没有为孙女做好饭啊...”
这是奶奶在死去前唯一还在思考着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