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七年深冬，简·方达怀中抱着一束花，跳跃着回到了她和罗伯特·雷德福位于纽约的一座破旧公寓的顶层小屋。之前，他们刚刚度完蜜月，在一家酒店的房间整整呆了一个星期没有出去。两人如胶似漆，容不得一刻钟的分离。但是，罗伯特要工作，他不能一直沉湎于温柔乡，简赤脚拦在门口，吻了又吻，舍不得分开。当罗伯特终于摆脱简的纠缠，按下电梯按钮，钻入电梯间，简站在电梯口，穿着他的长衬衫，露出两条洁白修长的腿，挥着手，冲挤满人群的电梯里的罗伯特告别：“再见！杜黑先生，记得下次来纽约时找我哈！”

简·方达这一年三十岁！她少女般的顽皮没有褪去，反倒因为蜜月的激动变得更加放纵。在挥手之间她用轻佻的表情，让这场戏弄，变成一种只有新婚夫妇才有的悸动。此时，罗伯特·雷德福三十一岁。他木讷地看着眼前妻子的表演，陷入了尴尬的境地，而他毫无准备。罗伯特帅气、冷静、温文尔雅的气质与简调皮可爱的个性成为这场婚姻极佳的互补。他们简直是天生的一对。

简终于搬进了这所狭窄的小公寓。她选定的房子，不仅卧室无法放下一张床，甚至连客厅的天窗都不用掀开，就能直接感受到纽约飞扬的冬雪。而且这所局促的公寓位于大厦的五楼。电话公司的工人喘着粗气爬到五楼，让她下次行行好，别找他给安电话；一个七十岁的家具公司的快递老头抱着简购买的物件，两腿并作一腿挪到她的小屋，差点当场气绝而亡。送走了老头，简朝安电话的工人抱怨快递公司的不人道，让一个年迈的老人家备尝爬楼的艰辛。电话公司工人告诉她：这个老头实际年龄可能只有二十多，只是这一片区的快递员老得分外快！

简把一切打点好，兴奋地等待她的新郎——罗伯特·雷德福的归来。内心幻想着罗伯特即将看到属于自己婚巢时的激动。但是，罗伯特同样喘着气跨进门后，看着头顶上飘雪的破窗，不通暖气的管道，裹紧的大衣里则露出一张欲哭无泪的脸。可是简不管这些，她为自己找到如此可心的爱巢感到激动，毫不顾忌第二天一早开庭的罗伯特，深更半夜拽着他坐轮渡跨过哈德逊河，在一间人声鼎沸的地下餐厅大快朵颐。

矛盾开始出现。罗伯特理性的个性越来越受到单纯、热烈、感情用事的简的挑战。简，像所有热恋中的女孩儿一样，她开始觉得丈夫罗伯特的表现与曾经恋爱时那个热情若火的男友相去甚远。她认为罗伯特不再爱她了。两人言语之间开始对立，简呵斥罗伯特，根本不懂珍惜眼前的爱情。罗伯特觉得冤枉，认为自己之所以蜗居如此简陋的公寓，就是因为简那幼稚可笑的判断。外面是纽约寒冷的冬天，他们的小屋也冷如冰窖，他们的内心开始封冻。终于爆发了一场争吵，两人互相攻击对方，简把几天前酒店中的缠绵扔到九霄云外，草率的用离婚来结束这段恋情。

罗伯特抱着酒瓶躺在纽约中央公园的长椅上发泄婚姻带来的烦恼。简一个人守在小屋，向她母亲诉说婚后不幸的时光。但是，他们两人都放不下对方。简找到烂醉如泥的罗伯特，拖他回到小屋，罗伯特在酒精的驱使下，竟然趁她不备，从窗口溜出跑到了他们婚房的屋顶，站在四周空荡荡的大厦顶端，迈着摇摇晃晃的脚步，在一条半尺宽的没有依靠的墙上说着心里话：“我爱你，珂莉！”简，看着头顶上前仰后合，即将坠往楼下的罗伯特，曾经所有的分歧、矛盾、争吵、离婚，顿时烟消云散。

五十年后，《新婚燕尔》时的两人，都已老去。从前火热的新婚，现在变成一潭秋水。简·方达与罗伯特·雷德福的公寓变成了两所大房子。曾经蹩仄的翻身都需要同时进行的小床换成了大床，而床上则空落落只剩下一个人。简·方达的丈夫已经去世，罗伯特的妻子也离他而去。两人住在同一处社区，两家是紧挨着的邻居。罗伯特白天与一群老朋友聚会，听他们对市井的闲谈，晚上一个人待在自己空荡荡的大房子，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两人都很孤独，简的孤独更甚。简为了寻找一个能够晚上陪他做伴的人，找到了罗伯特。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感受到自己还有一颗鲜活的《夜晚的灵魂》。

简的眼睛依然很大，她的身材依旧那么窈窕，她将记录岁月流逝的银发高高盘起，露出了脸庞。那张曾经可爱、调皮、意气的面孔，已经被时光沉淀后的平静所替代。她吃着健康食品，照顾自己的身体，像所有老去的人一样，静静等候死神来叫走她的那一天。

可是简不甘心，她不想一个人孤独的生活，不想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浑浑噩噩的等死。她的心中还有一团未燃尽的火。罗伯特与从前一样，冷静、理性，他虽然还有余焰，但已经被世俗给浇灭。当简将他唤来，他甚至不敢从简的前门进出，因为这样会招来邻居的八卦。但是简，虽然已经相隔五十年，依旧还是那个敢作敢为的意气女孩儿。她逼着罗伯特正大光明地进来，这不是偷情，这也不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们倒在床上，互相握着对方的手，侧身看着对方苍老的脸，心中万千的话，只在手中握捏的瞬间传达给了对方。此时的语言不再如《新婚燕尔》时那般激动人心，或者热情如火，他们像一辆行驶了几十万公里的老车，见过了太多沿途或婉约或雄浑的风景，见过了太多悲欢离合的故事，现在，他们停下来，放着一曲属于他们那个年代的老歌，握着从那个年代一起走过的心爱人的手，看着亘古不变的夕阳，然后，将头埋在对方的怀中，平平淡淡地听时光流走的滴答声！

从一九六七年的《新婚燕尔》到二零一七年的《夜晚的灵魂》，简·方达和罗伯特·雷德福，给我们演绎了一出难得的婚姻与爱情的戏剧，这部剧历经五十年，从她们的壮年一直到老年，如果说好莱坞电影有一种传奇，那么，没有比岁月的流逝带来的传奇更让人感动。毕竟一同老去的这一路，他们的故事已经成为定格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