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个只有高管才能出席的活动，他却破例邀请了个小职员？

一个他只携手妻子出席的场所，他却请我作为女伴？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说，他……

“这不是很明显么？唐文治看上你了！”

听我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说完这一通来龙去脉，座位那头Vivi打断我，很直接下了结论。这么多年，我唯一能畅谈心事的也只有她了。除去多年大学的情谊，她聪明果敢，看事透彻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这，这怎么可能呢，我这么平凡又……”

我不能不承认，Vivi其实也把我心中想到的，怀疑的，却又难以置信的一个答案说出来了。可是，理智却不敢承认。一直以来，他和我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唐文治喜欢我，对我来说就像是天方夜谭一样那么不可思议的事！

“那你能解释几十个同学里，为什么偏偏我们两个成了好朋友？那么多女人里，浩为什么独独一直喜欢你这么多年吗？”在这节骨眼上，她为何突然提起浩？我不由沉默下来。Vivi说对了，我们到底多年朋友了。我很了解她。我知道她这么说，一定有下文，我猜到她一定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感情本来就是很微妙的事情。没什么不可能的。”Vivi顿一顿：“唐文治喜不喜欢你并不奇怪，这也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你怎么想？你喜欢他吗？你要赴约吗？”

“我……其实，一开始，我只当做是公司的活动……”

“也就是说，你是想参加的。”Vivi顿了顿，一针见血道：“但是浩会怎么想？”

“为什么总是凡事都要扯上他呢？他怎么想？我管他怎么想。Vivi，我只不过是去参加一个宴会，仅此而已，代表不了什么。又不是去杀人放火。更别说得我像去偷情似的！”我很光火地说。

“此地无银三百两。”Vivi才不理我这一套，她最可爱的是这点，最可恶的也是这点。“你难道是没谈过恋爱的无知少女吗？很明显，人家已经向你迈出了第一步，大抛橄榄枝，只是看你接不接过去而已。而你呢？后院已经失火了，而你什么都不去做，不去补救，倒好，还想加上一瓢油，这还代表不了什么？你让我怎么说？”

“好罢，就算你说得对，那又怎么样？我跟他已经分手了，难道我连结交新朋友的权力都没有了么？”

Vivi静静看着我，好久不说话，空气忽然变得无比凝滞，我讨厌她那双像要洞悉了我的眼睛，使我呼吸不畅。蓝岛咖啡里，静得像只有我们两个人存在。

 “我现在知道浩为什么会误会，你为什么解释不清 ……”那是Vivi的声音，一字一句：“也许，浩真的没有误会你！”

这句话说得太狠了，刚好戳到了我的痛处。

我捂住脸，忽然间，我感到无力感一阵阵吞噬了我。

“Vivi，不要再说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可我，”喉头一阵阵抽搐，让我的声音近似哽咽：“真的累了。你知道，和浩在一起，日子一直很平淡。我的生活太久没有惊喜，我看不到未来。我很害怕，也很茫然。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只是想要一种不同于现在的生活。想尝试过一种不同的人生。” 

“可是，不同人生又是什么样的呢？月，让你过上另一种生活，就能保证你一定会幸福吗？”

“至少，我还拥有希望，是不是？”

“听我一句劝——”她很认真的表情：“未知的未必就比已知的更好！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适合你的生活才是最好的。你为什么要去追求那些虚无缥缈…… ”

“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什么都有了——美貌智慧，优越生活，完美老公，俯瞰众生的高姿态，你的幸福生活足够令地球上大部分女人自卑到去死，所以你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对我说教！”我冷冷说。

当我清晰说着这番话时，也可以说是生平首次在扯碎自己的自尊心，一点点尽情宣泄着长久以来以来郁积在心头的妒意。我清楚地看见Vivi眼中流露出那样惊骇和难以置信的神色。期间，她曾经张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在我一通连珠炮一样的发泄里，终究沉默了，只有脸色一点一点苍白起来。

等我一口气说完，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就是你想要的？我明白了。没错——”

“你说得对。看上去我的确什么都有了，不愁吃穿，也许我过的生活是可以让地球上大部分女人自卑到想死。可，你相不相信，在我心里，我却一直羡慕你，羡慕你倪月——” 

 我当然不会相信，我自嘲的笑起来：“羡慕我？” 

“是，我羡慕你，那么坚强，那么独立，那么自我，你可以活在你的世界里，自由地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而爱你的人，永远支持你，对你不离不弃，相濡以沫……而我，其实我……”

“所以，你想说，是我太贪心。一个女人，但凡有一份薄薪，有一个疼爱自己的男人就应该很知足了，是不是？”我不无讥讽地说：“我从来没有想到，你的终极梦想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简单！”

只有生活在城堡里的公主，才有资格做此梦想。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讨厌过她，只因为她是公主，只因为她至今还能做这样的梦！

“是，”Vivi的眼眶竟似红了，她定定地说：“而曾几何时，你和浩就一直在印证着我的梦想！”

我的眼眶忽然也在发烧，所以我的声音变得很大，我也不管会不会有人因此对我侧目：“所以，那只是梦想。梦，迟早是要醒的。如今的我，宁愿相信这世上真有‘卡门’，我也不会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无尽的爱！”                                   

是的，‘什么叫情？什么叫意？还不是男的女的在做戏？什么叫痴？什么叫迷……’这歌词描述的才是爱情赤裸裸的真面目。我不要，我不要再沉溺于什么见鬼的爱情。我的暗淡人生，因为唐文治的出现，好难得有了一线转机，我要尝试，我必须牢牢把握。

 Vivi眼中有一丝伤感：“月，你变了。”

“是，我变了。我还想要变更多，变得更好。所以，我需要你帮助 。”我垂下头，艰难而碍口地说出心声：“帮助我快速地融入那个场合，我绝不能失礼。这场派对对我很重要。你会帮我的，是吗？Vivi，我们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低声下气去乞求一个女人来协助我成就梦想，我更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间就用了“曾经”两个字，是否在我的心底，我知道我即将失去她了呢？

Vivi沉默了一下，很快地说：“我只希望你是真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要将来后悔！进入所谓的上流社会——那圈子比你想象中还要复杂得多！”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斩钉截铁地说。

 不想再给她任何机会来动摇我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决心。

Vivi点点头，终于说：“好，我帮。你跟我来！”

我知道喜悦在我脸上乍现。因为Vivi看我的表情很奇怪。她像是忍耐了很久很久，有点焦灼，又欲言又止。

“对了，浩要走了。”想了想，她终于说。

 我笑不出来了，正在拿皮包的手莫名僵在半空。

“公司要外派他到韩国去进修技术。只是这一走，可能短期内不会回国。这是他的机会，三年前他曾经丢失过一次机会。这一次，我相信他会好好把握，学成归来。”

“说这些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我应该告诉你！”

    很多年以后，我在回想，这厮当时绝对是故意的。

作为多年朋友，她实在太了解我了。她知道在我头脑发热的时候，心猿意马的时候，应该怎么来给我当头棒喝，让我恢复清醒——

人总是把身边拥有的一切太视作理所当然，而不晓得去加以珍惜。只有即将面对失去，才能突然凸显出其重要性，让一个人清楚地意识到其真正的价值。

当然，这些，我都是后来才想通的。而其时，我只是忽然怔了一下，心脏像忽然刮了一下。一些些，一丝丝的刺痛开始从深处对外蔓延蔓延。

不仅仅因为听到浩要离开。更因为我清楚她话中所指的意思。

“三年前他曾经丢失过一次机会。”

是的，三年前，浩失去了一次晋升的机会。而且，是因为我。当时公司要求他必需去美国出一个月公差，走走流程，回来即可晋升。可我，偏偏在那个节骨眼车祸住院，生活无法自理。于是，浩，放弃了晋升，选择照顾我。

要说这番话在我心中不引起波澜，那绝对是骗人的。我强抑住心中的汹涌，故作平静地问一声：“那，他什么时候走？”

“明天晚上九点的飞机。不过，你估计送不了他了。因为你还在聚会里。”

这是蓝岛里，她转身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她径自走出去，留给我一个无声谴责的背影！

可她，到底是我的朋友。生气归生气，答应我的事，她却还是做得很尽心尽力。

我只能说，她以她独一无二的眼光和审美品位，帮我塑造了一个难忘的自己，一个崭新的、完美的我自己。当我在全身镜中看见我自己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鼻子一阵阵发酸，几欲泪奔：

华丽的皮草披肩下，是优雅服帖的香奈儿开肩吊带小黑裙，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腰，脖颈处锁骨微现，充满骨感的诱惑，却又如此得体服帖，与女主角精心化妆过，正微微含笑、分外矜贵的脸庞相得益彰。若不说穿这套礼服是以一千元一天为代价，还得是看着Vivi的情面才租到的道具。试问谁又敢质疑这礼服下雍容华贵的女主角称不起它呢？

我几乎要怀疑我是那恶毒后母手下幸运逃脱厄运的灰姑娘了。在仙人的帮助下脱胎换骨，正穿上独一无的水晶鞋准备赴会了。

念及此，我不禁轻轻叹了口气。Vivi做梦的时候，我还在心头肆意抨击，可现下我呢，不还是一样也做着灰姑娘的美梦吗？

但是，她这个公主，是真正天生。

我连当个灰姑娘，都还要靠后天包装。

人的命运，为什么就是这么不公平？

所以，我想努力改变命运，又有什么不对，这难道错了吗？

这问题没有人可以告诉我答案，可是，接灰姑娘的南瓜车却像是真的来了。

因为在我发愣之间，Vivi打了一个电话。

很快，一辆小轿车在我俩租衣的服装店停下来。

   “车来了。”

    如此隆而重之，我有些不习惯。许是看出我的局促，Vivi笑了笑，温声道：“这车是我借的，司机也是信得过的人，让他送你一程。不管怎么样，穿得这么漂亮，打个计程车去会场总是不太雅观。反正你也不要有什么负担。尽量放轻松表现就好。其实，你缺乏的只是一点装饰门面的东西。你的学识谈吐仪态在那些人面前是不会逊色的！”

“谢谢你！Vivi”我由衷地说。浩和我都是她相交甚笃的朋友。帮助我这件事的本身已经大大违背了她的心意。难为的是她还肯如此煞费苦心说出这番话来增加我的信心！

    打着小礼结的司机下了车，先一步打开了车门：“倪小姐，请上车！”

“去吧！你就要迟到了。”

 她敦促。

 确实，这服装店位置略偏，再不走就赶不及了。我于是不再犹疑，一头钻进车里。这个过程中，我隐约听见身后她轻轻一声叹息。我无意间从从车前的反光镜中，瞥见她的样子，一如我一直欣羡般高贵美丽，只是此时独立风中，投身在车子的阴影里，莫名就显出一份奇怪的孤独感，那是我平时鲜见的落寞——

我忽然发现，这个我所谓的好朋友，从我认识她的那天起，她就是在我记忆里面闪闪发光的公主，集合了世间我所有向往的女孩的优点于一身，让我喜欢又让我嫉妒。她高高在上的姿态以一种绝对永恒定格在印象中。我从不认为，一个人活到像她这样，还能有什么值得去发愁？

以至于我从来没有去考虑过、关心过她到底有没有什么烦恼！如今，这种落寞的神态出现在她身上，是件多么突兀地事情。

她为什么要叹气？为自己？还是为我呢？

车轮飞转，风驰电掣驶向会场。司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专门为有身份人服务的人。一路上，只专心开车，车子开得又快又稳。也无一句废话叫人分心。而我一直亦幻亦真。我想，如果不是浩的班机，像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我心口。如果不是vivi那个像剪影一样的影子在我心中挥之不去。那么如今，我应该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因为这一幕，似乎只在我梦里似乎出现过，实在是太过令人惊奇，又太过令人陶醉。这一秒，我几乎忘了我从何处来，我会真的一恍惚间认为，自己真的是某个名家之后，皇室贵胄，正于茶余饭后，接受某个邀请，出席一场期待已久的宴会！

今天，我的确姗姗来迟了。

当我进入会场的时候，已经是晚宴结束，舞会开始的时候了。

究竟我是怎么进入会场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当我一脚踏进去时，全场俱寂——

唐文治有一瞬间的怔愕。从他眼中我可以看到一闪而过的惊艳之色！

 这不正是我期待中的反应么？我似乎该为此庆幸。可我，却被一道道好奇猜测的注视弄得面红耳赤，周身火辣辣的极不自在。

 好在他快步向我走来，挽起我的手。

“你终于来了！”辞若嗔怪，实则与有荣焉。

“出席这样的宴会，我不能不精心装扮！”我才发现，自己连手心都在冒汗了。这种环境太陌生了。

 到底，我还是没见过世面！ 这舞会的奢华，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竟然傻傻说出了实话，换来他轻笑：“你即使素颜也很好看！”

 当然，当舞曲响起时，我是与他共舞。

 他在我耳边低语：“我从来不知道，你可以美丽如厮！”

 我只是浅笑。

 他眼底全然只有一派沉醉。

 他没有发现，我的笑容渐渐有些牵强，有时会突兀凝在嘴角。他不知道的是，为了穿上窄窄的礼服，我今天两顿饭没吃，此时饿得前胸贴后背。而且，我从来没有穿过这么高的鞋子，现在我感觉我的十个脚趾全部挤压在黑色高跟鞋的鞋尖处，痛得像要断掉一样。

可我并不想破坏这一瞬间的美丽。

美丽如烟火璀璨，虽则转瞬即逝。

只是当他身在梦中，我为何不能同他一起编织这美梦？

就因为身份高低，背景不同？就因为我有旧情道义的羁绊，就自惭形秽？因为我籍籍无名，貌不惊人，就因为我穿了租来的衣服，不合脚的鞋子，就自惭自怜？

不不，我不会。至少当翩翩起舞的这一刻，这翩翩起舞的两个人，是平等的，同样出色，吸引了同样多的眼球，并无高低贵贱的区别。事实是，假使上苍能给予我同等的平台，我一样可以站得更高更远。至少，此刻他眼里的我，不再是那个不如意的小职员倪月，而是有资格与他共舞的人。

连我也不知道，或者，在我的潜意识里，我一直等待着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

我并非生不如人，只是环境使然。

我想，只要能做到这点，那也许就是我心甘情愿承受痛苦的代价！

    “你可惊讶？”

“不，你应当耀眼如此！”他深情低语。

我闭上双眼，泪水在他吻向我的那一刻滑落面颊。

这一刻，我在想。

人，或许真有所谓的命运多舛。如果，我身在富豪之家，理所应当的金枝玉叶，我理当有此资格承受赞美。如果在奋力挣扎学业的母校，我先遇上的不是和我相濡以沫的浩。而是此时拥我在怀的唐文治，那么，一切将会多完美。

而悲哀的是，当他赞美之词在耳边洋溢，我发现我的的眼睛居然还忍不住投向墙上巨形的挂钟——

八点整。一个小时，还有一个小时，浩就会登机去韩国，远远离开我，到一个再没有我的地方去生活。

我忽然想起了期末备考，浩为我整理出的那些一摞一摞的参考资料，我想起了每一次大雨，他撑伞在雨中等我的身影，我想起了当我疲惫不堪走出办公大楼回到家中，那暖暖的饭香。

我忽然想起了，三年前，车祸发生的时候。我在剧痛中昏死过去，在浩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下清醒过来。

我昏迷中最后的一句是：“浩，我不想死……”

我清醒时，浩的第一句话是：“还好你没死！”

当派对的灯火越璀璨，我发现我心底越荒凉。我无法放开自己去享受一个浪漫愉快的夜晚。一些些回忆不断冒出来，冒出来，充斥着我脑海的每一个角落……

唐文治眼底有我渴望已久的激赏，我知道我离我想要的只有一步之遥。当他的吻快向我覆下来的那一瞬间，可我却要命地想起了浩好脾气的笑，和曾经无数次默默凝视我深情的眼睛——

 心中一阵抽痛，使我竟无能承受唐文治的吻。

 我竟然在这一瞬间低下头，轻轻避开。

 我终究不是这样的人。

“对不起，我不能！”

“为何？”他目光炯炯。

“因为我早有男友。”

“不，你能！因为，他配不上你，也因为你早有此心！”

 我浑身打了一个冷颤。

 记忆中，那是Vivi的声音，一字一句：“我现在知道浩为什么会误会，你为什么解释不清 ……也许，浩真的没有误会你！”为什么她会这么说，他也这么说，为什么他们都会这么说……

 “不，没有！我没有！”

“你有。从你坐上我奔驰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有此心。我看你很清楚，就像看我自己一样。可我认为你很聪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因为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而他不能。所以你应当清楚怎样的选择对自己才是最好的。”他的目光炯炯，像X光，我惊骇，他似能透析我。“倪月，你不甘平庸！而我，正是因为这样才喜欢你！”

我心弦俱颤，这一瞬间，四肢百骸都似僵透。这才发现，原来他早已经把我看透。

在这世上，真的不要低估任何一个人。要知道，当你以为自己是猎人，正伺机而动，逮捕自己心仪的猎物时。最震惊的莫过于你是否发现，原来自己才是砧板上待宰的羔羊？

 唐文治无疑是看穿了我情感上的游移，于是他才懂得伺机给我撒了一把饵。

 这并不是我认识的唐文治。

 我心目中的唐文治虽然冷酷。但从来公私分明，光明磊落，不会乘人之危。尤其是电脑事件之后，我对他更是好感大增。我甚至天真的以为，在他冷酷外表下还有一颗温暖的心，还有所谓的“人情味”。

 而眼前这个男人，非但不温暖，而且很残忍，当他以如此无情口吻说着爱的时候，我并没有为此感觉很荣幸，我甚至觉得屈辱，反胃。以至我没有勇气告诉他，他此时看起来有多么庸俗不堪。

 如今看见眼前这个熟悉又似陌生的唐文治。我忽然发现，也许我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他。

正如，他其实也从未真正了解过我！

我的确不甘平庸。但是面对真爱，原来我居然还是会愿意再次选择平庸！

 幸而，我发现得不算太晚。

 我终于挣脱了他的怀抱。

 挣脱的还有不甘心的包袱，虚荣的圈套。

“但是，能让我发光发亮的人，绝不是你！”

 这一刹那，我才恍然大悟。

 一直以为，我在自己的事业上不遗余力的打拼，我以为有一日能有微小的建树，会是因为我有梦想，有才华，够勤奋。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梦是建筑在别人搁置梦想的基础之上。我的才华里有他爱的鼓励和激发。我们才是同一种人，我们都在拼命地坚持。只不过，我坚持的是前途。而他却是坚持爱我，一直爱我，爱我很久很久。

 即使，慢慢的，我已经越来越不像以前的倪月了。永远付出多收获少的不公际遇使我心中翕痛，逐渐被生活压力扭曲了的我，丑陋的虚荣心像野草一样疯长开来。明显到连我周围的人都已经是那么真切的感受到了，看透了。而这个在我身边最亲最近的人，却像感受不到一样，一如既往待我。只因为他爱我，所以愿意包容我的一切，他愿意体谅，愿意忍受，非但没有怪我的改变，还一直尝试着用他更多的爱来弥补我心中的所有不平衡！   

哦，除了家人，世界上还有谁能比他更懂我爱我珍惜我？

VIVI骂得对，我的确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为什么？为什么人总是这么愚蠢？

总是会为了一些遥不可及的奢求，而放弃身边唾手可得的幸福。为什么总是要到达一个理想的极致后，才发现它其实远不如现实美好。现实虽然是丑陋的，但正因为它丑陋，它才显得真实。唯有其真实，它才是永恒的。其实，生活即使再忧虑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最重要的，是你心里清楚知道，有一个人会愿意无条件一肩承担，在真实的生活里分担你的忧虑，陪你一直一直走下去。

我想念浩，从未有一刻，如此想念浩。

我只想找到他，请求他的原谅。我只想对他倾诉，只想对他承诺：“我愿意成为你的终身伴侣。直至死亡把我们分开！”

我想，我的眼睛里写满了爱情。

所以，唐文治眼里的自信渐渐溃散，化作了无奈：“倪月，我终究失去了你！”

“不，你从未得到过我。我承认我曾经动摇，但由始至终，你只不过是我和浩爱情道路上的一块炼金石，帮我再次确定了我自己的心意罢了。”我心里在说。

但是，这一切，我已经没有必要向他交代了。我想，我要交代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浩！

“幸而我只是平凡的倪月。对你来说，谈不上什么失去！”

你不像浩，视我如生命中的日月。

我虽未明说，我知道聪明如唐文治，我的大总编上司，定能体会。唐文治到底有他的骄傲。因为他脸上现出一丝惘然，随即有释然的祝福。

   于是，我转身奔出会场。全然不顾身后那票“皇室贵胄”又诧异，又愕然，又鄙夷的表情。所有一切，皆与我无关了。

司机依旧在等我，依旧第一时间下来开车门，依旧一副世家教养：“倪小姐，我送你回家。”真尽职的演员。

我突兀地笑起来，十二点的魔法已过。我已经回归到现实，魔法又怎能继续？

“司机大哥，不用再装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请你回复Vivi，感谢她的帮忙。可我已经想通了，我要回归现实，我不会再追求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想再作不切实际的梦了。因为每个人的机遇和幸福真的是无法复制！”

司机呆立着，如呆头鹅，如坠雾中，又好像在梦游的样子，终于，他仿佛听懂了什么，不确定的眨了眨眼睛，说：“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下班了？”

“……”

“当然不行！”一个突兀地声音响起来。谁也没有留心到，车里面居然有人，打开的车门里冒出了一张笑盈盈的脸。Vivi！

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在这里？”

Vivi不答，一把把我也拉进了车厢里，随即对司机吩咐道：“开车！”

糊里糊涂的司机立马恢复了专业的教养：“是的，大小姐！”

坐进车里，我感觉我此时的表情比刚才那司机大哥的表情还要更呆，嘴巴快要能塞进一个鸭蛋了：“他，他为什么叫你大小姐？”

“他本来就是我们家司机嘛！”

“你又说这是借来的车！”我的声音高了八度！我觉得甚至能盖过窗外呼啸的汽车声。

“耳膜都快给你震飞了！”Vivi白了我一眼：“这车真是问我爸借的。自从和老公离婚了，我还没来得及买车。”

“离、离婚！！”我觉得今天我真该去唱高音，这声线简直是绝了。“怎么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Vivi叹了口气：“最近才决定的事。上次在蓝岛没能送你，就是因为他要跟我谈离婚的事。后面手续办好了，我本来还想着该怎么跟你说才好，可又碰上你和浩闹矛盾。那我就算了，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我呆如木鸡：“Vivi，我……”

“好啦，不用替我难受。其实，故事也没有多曲折。不外是一个笨女人，屈服于家族的门户之见，违心嫁给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富二代，大家不说穿努力装恩爱。最后，两个人都装得心力交瘁，不离不行，于是一个人拍板该离了！就这么简单！”她自嘲地说：“现在你明白了，即使是童话故事，结局也不一定会美满！”

 想着早上自己还在冲她大呼小叫发脾气，想着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真是恨不得撕烂自己这张嘴——“Vivi，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事，我还……”

“不用道歉，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

“谢谢我？为什么？”

 Vivi笑了笑：“你忘记了吗？我说过，你和浩就一直在印证着我的梦想。爱情，是我一直向往，也在苦苦追求的东西。我差一点点就要幻灭了。可，当今晚我看见你从派对匆匆忙忙跑出来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欣慰。你让我看到了，真不是我的幻想，这世上的确有爱情存在！”

我觉得我眼中蓄满了泪，牢牢握住这位密友的手，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一会，我才想起来：“可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会在这？”

    VIVI斜睨了我一眼：“倪小姐。现在接近九点了。没有我，你认为你能找得到徐浩吗？”

 我蓦地失声尖叫起来：“惨了，浩的飞机——司机，赶紧、赶紧去机场！”天，Vivi离婚的消息把我搞傻了，我忘了我亲爱的浩正负气而去，就要一去不复返了。这一秒，我真是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你还是乖乖坐着吧！你这人，我还不清楚啊……等你自个醒悟了，恐怕黄花菜都凉了，所以，我刚刚已经杀上机场去截人了——我也才知道了，原来因为天气原因，今天飞韩国的航班改期了。”

 我不由松了口气，下意识掏出手机，想拨浩的电话。

“别打了，一直关机。估计刚才等上飞机时关了的，忘了开了。反正浩哪里也去不了了。现在，估计也该回家了！

熟悉的楼层，还是熟悉的房间，我扣门，没人应声。他，还在生气？我拿出钥匙插进钥匙孔里，转动，哈，连门锁都没有换。可是，屋里一片漆黑，他不在！他居然不在。为什么他不在？我开了灯，发现屋里有些乱。是了，他要去韩国了，早该收拾完行李了。这房子应该也退掉了，他怎么还会回来呢？

我难以形容心中巨大的失望。我想忍着不哭，可我知道我眼眶已经红了。他并没有给我挽回的机会，他用一个空房间，给了我明确的回答。

“唉！”Vivi终于走上来，温柔牵起我的手，柔声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当车子终于在我楼下停住。我本想对她微笑说谢谢，我本想告诉她，有她这样的朋友，真是我今生最大的幸事！只有天知道，我此时的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

“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她有些不忍，也许想来几句安慰。可忽然，她语音顿住，满面愕然。下巴俨然都似要掉到地板上了。她看着我身后的位置。

我忽然有种奇怪的预感，某些奇迹的事情正在发生。

果然，一转头，我终于看到了我想见的浩。真的是浩，我苦苦寻找着的浩！我差点失去了的浩！感谢上帝，兜兜转转无数次之后，我终于还是找回了他。

“浩，你回来了，浩，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丢下我的……”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一把抱住他，也不管是不是会把鼻涕眼泪都一齐擦到他那件白色的风衣上。死死抱住就不撒手。

“好了好了，VIVI在呢，哭成这样多难看。”

 “谁让我到处找不到你——”

“你还敢说呢？我拖着大包小包行李来找你，结果呢，你又是三更半夜才回来。我手机又没电了，怎么也联系不上你……”浩带着不知是讷讷还是犹自不忿的表情，口气中满是无奈，恨恨低语：“你知不知道我刚才站在这里，跟自己打了多少个赌——倪月今晚八点前不回来，我跟她算彻底完了，可若是回来，就证明我是个十足十的傻瓜。倪月今天九点不回来，我跟她就算彻底完了，可若是回来，就证明我是个十足十的傻瓜……一次又一次，结果……”

 我不由破涕为笑：“然后，你就等到了深夜十二点？！”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啊，结果证明，无论赌赢赌输，我都是个大傻瓜！”

“浩，对不起，”我看着他熟悉温暖的脸，一阵激动，急切地想表达自己的心情，这些话，其实我早该对他说了：“我应该一早心平气和跟你解释的。我只是一直拉不下面子。其实，我跟唐文治真的没什么。我今天从公司的派对跑出来，而且回来得这么晚，我是去找你了。开始我以为你去机场了，结果听说航班改期，又以为你会回家，没想到……”

“航班？改期了吗？”在我的絮絮声中，浩的表情已经越来越明朗，柔和得像化不开的春水。只是听到这里，他现出一脸困惑，居然反倒过来问我。

 我目瞪口呆：“难道你今天没去机场？”

“是啊，因为我刚得知公司出台了一条新政策。”浩很兴奋地说。我越发云里雾里：“什么新政策？”

“新政策规定，如果进修人员是已婚人士，其实是可以以夫妻名义申请携眷到韩国一起生活的。我知道后，去和公司高层请求，给我缓三个月时间出发……”

“缓三个月，你想干嘛？”心中的云雾一重重在拨开，其实我有些明白了。

  他一瞪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给我打马虎眼。当然是趁着这三个月时间，我们赶紧注册结婚，然后还要跟公司办申请手续，把你护照也准备一下什么的……”

“傻瓜，你这是打算再求一次婚么？”我已经放下一百万可心，暖暖的蜜意正急速从心底往全身上下千万个细胞在扩散。开心之下，心里已经是默许了，习惯性就是想逗他着急。

“是。”浩低下头，在兜里掏了半天。再向我摊开手时，手心亮出了闪亮的婚戒。他看着我，有些微的不安和羞涩：“听我说……如果你不想，孩子可以先不生，生活刚一开始也许是很清苦……可是，我会努力，一直的努力，尽我最大的力量来让你余生的每一天都幸福开心！月，我想和你结婚！真的想。而你，愿意跟我到韩国去吗？”

我再次投进他的怀里。也顾不得身后还有vivi和司机大哥在含笑观望，并主动送上我的唇。

眼泪也在这一瞬间落下。

我想，不需要再多说什么，这就是我对他最好的回答。

但愿他落下来的吻，刚好尝到这一滴泪。他会发现，这是我迄今为止流下过最幸福的眼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