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略有寒意的初冬午后，天气阴沉，街道冷清。
巷子尽头，老槐树无力地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何夕酒馆，默然静立。
时雨告假，青铃慵懒地倚在吧台翻看一本叫做《人间草木》的书，时而逗弄一下昏昏欲睡的小肥。
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青铃一抬头，一个瘦而憔悴的老头儿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
他环顾四周，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啊！可是，我的时间不多了！”
“大叔，您赶时间是吧？要喝点什么？”青铃从来不以貌取人，她客气地问道。
“来一壶60度的烧刀子，要烫过的，酱牛肉、五香花生米各一盘，再来一碟小咸菜，快点儿上，我的时间不多了！”
“大叔，再着急，这烧刀子也是应该慢慢喝才好。”青铃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给老头上了酒菜。
“实不相瞒，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家老太婆不让我喝酒，估计现在她正在抓我回去的路上呢！”
青铃“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大叔，您可真幽默！一进门就说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大事儿倒是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我前几天体检时，查出肚子里长了个瘤子，位置不好，情况不妙，大夫都说让我得意啥就吃点啥吧！好在活了这么大岁数，倒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青铃怔了一下，想说点儿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头儿倒并不介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老汉我平时就好喝点儿小酒，无奈家里老太婆天天骂着管着，这也许就是我的最后一顿烧刀子喽！”
说完，老头儿嗞了一口酒，又往嘴里扔两颗花生米。
青铃默默地给老头又烫了一壶。
“姑娘，我就喜欢你这勤快利索劲儿，我闺女以前和你一个样。”
青铃以为话题终于舒缓了些，便笑着说，“有闺女好啊！闺女越大和父母越贴心！”
“唉！可惜她一年前就没了！”
“没了？”
“去年F市的孕妇跳楼事件，我想你一定听说过吧！”
青铃点点头，“轰动一时的大事呢，闹得沸沸扬扬的，当时网上网下都在议论。挺惨的女人，嫁错了人，得了抑郁症也无人理解！一尸两命，可怜啊！”
老头擦了擦眼角，“那就是我闺女！”
“唉！可怜的娃娃，鬼迷心窍的扑到什么爱情上，非要嫁给那个混蛋，我和老太婆拦都拦不住啊！”
“也是怪我，中年得女，打小啊就惯着疼着，捧在手里怕碰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谁知到了别人家里连根草棍儿都不如，那么高的楼，她就敢往下跳，这得多绝望啊！”
老头儿快速的眨了眨眼睛，掫下一口烈酒。
“我的傻闺女啊，她死了，一了百了了，剩下我和老太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啊？可那个混蛋呢，很快再娶，又生了小娃，老天如此不公平，怎么不一个炸雷劈了他呢？”
“老天爷不帮我，法律不惩罚他，我就只能自己出手，我一定要给闺女报仇！”老头说到此处啪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青铃的心也跟着哆嗦了一下。
“你别害怕，姑娘，我的心愿昨天就已经完成了！”
青铃不由得瞪大了眼晴，“啊！你是说你把他杀了？”
“是他罪有应得！估计今天就会有人报警，警察也正在寻找我的路上呢，我的时间不多喽，这60度的烧刀子，我还真是没喝够呢！”
“你真的杀了他？”青铃又问了一遍。
“你是不相信我能做到吧，我跟踪了他一个多月，摸清了他的生活工作规律。一到周末他媳妇儿就会带着孩子回娘家，而他会固定的点桥头那家饭店的外卖。”
“当然了，动手我是打不过他的，但送个外卖我还是可以的，顺带着往外卖里给他加了点佐料。”
“那他没有认出来你吗？”
“谁会在意一个送外卖的人呢？”
“也是！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反正我的时间不多了！”
青铃突然觉得心里有凉意一点点渗出来，不由得抱紧了双臂。
风铃咋响，青铃一惊。
一个老太婆背着个大大的包裹冲了进来，直奔老头。
“死老鬼，你还有心情在这喝酒呢，早晚有一天喝死你，你就老实了。”
老头儿无奈冲青铃笑了笑，“看看，我就说嘛，我的时间不多了！”
“快点儿，票买到了，再过一会儿车就发了！”
老太婆拽着老头儿眨眼间就从青铃眼前消失了。
老头儿一边往外走一边喊，“哎，哎，酒钱，酒钱我还没给呢！”
青铃好一阵儿都没有缓过神来。
时间一直不急不缓地走着，故事一个接一个地听着，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
青铃的所有担心都没有发生。
警察没有找上门来，新闻里也没有播报某个男人被毒杀的消息。
那个喝烧刀子的老头儿，他还在吗？
已是深冬。
又是一个清冷的午后。
青铃想到自己听了那么多奇奇怪怪亦真亦假的故事，不由得竟生了几分厌倦，看来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能影响自己生活的人还不只是身边的那几个，可是自己的身边呢，除了时雨和小肥，除了来来往往的顾客，还有谁呢？
哎！青铃的一声轻叹刚刚吐到一半，酒馆的大门就伴着风铃的清脆声被推开了。
那个，那个喝烧刀子的老头儿，又来了！
老头儿衣衫整洁，气色平和，他并没有找座位坐下，而是静静地看着青铃。
“你，你，怎么是你？真的是你！大叔快请坐，我去给您烫酒！”青铃不由得激动起来，仿佛见到的是久违的故人。
“姑娘，这次我不喝酒，我是来给你送酒钱的！”
老头说着把两张百元大钞放在了桌子上。
“我已经决定戒酒了，这是老太婆多年的愿望，余生不长了，我得帮她实现了。”
青铃有一肚子的问号，此时却不知道该从哪问起了。
“您的病？”
“说起来你都不信，我和老太婆三山五岳地转了一大圈，回来之后一检查，鸡蛋那么大的瘤子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了？”
“那太好了！可是……”
“姑娘，本来我是做好了随时被警察带走的准备的！可那个混蛋和老汉我一样，阳寿未尽，命不该绝，时辰未到，阎王不收啊！”
“您是说，他没死！”青铃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这里不卖假酒不等于外面的人不卖假药啊！”老头儿竟然开起了酒馆的玩笑。
青铃恍然大悟，暗暗替老头儿感到庆幸。
“走了，要不一会儿老太婆又该追过来了！对了，昨晚闺女托梦给我了，说她和孩子在那边很好，让我好好照顾她妈！活着多好啊！”
望着老头儿渐行渐远的背影，青铃忽然觉得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阳光透过大槐树的枝桠斑斑驳驳的斜射进屋内，温暖明亮。
是啊！活着多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