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大早起来,罗静就像陀螺似的忙个不停,黄瓜、萝卜、脆藕,切丝儿的切丝儿,切丁儿的切丁儿。肉片裹上淀粉,排骨过水控干,姜末、蒜末、葱段细细切上一小碗,鱼块码好料,鸡汤炖够三小时,香气从厨房直飘到客厅……
罗静走出厨房,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眼睛瞄向客厅挂钟,十点,差不多预备齐了。正想着,门口响起小孩的声音,“妈妈,快开门!”罗静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一把拉开大门。
“妈妈,快看,姥姥的大大大蛋糕!”儿子小皮兴奋极了,他小小的手努力托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蛋糕盒子,当然,蛋糕的大部分重量还是在他爸爸曾伟手上。
“怎么买这么大个蛋糕?”罗静嗔怪地说,“知道你是二十四孝女婿,可这哪吃得完?”
曾伟神秘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罗静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
“姐……不用买,我这都有……一家人客气什么!你跟妈什么时候到?一小时以后?嗯,好。”
挂了电话,罗静还想说说曾伟,但他已经不在客厅。书房里传来动画片的声音,看样子,小皮又去看《小狗救援队》了。
算了算了,谁叫今天是周末呢?
罗静转过身,瞥见圆桌上的蛋糕。好家伙,真够大,三层,顶端是寿桃,底层二层是仙鹤、松柏,栩栩如生,工艺嘛,是市面上流行的翻糖。
翻糖?
罗静摇摇头,翻糖蛋糕好看不好吃,曾伟这家伙就是喜欢花架子。
蛋糕放得有点歪,罗静伸手推了一推,没动,她又使劲推了推,还是没动。罗静试着用手端起蛋糕底板,并不重啊。她疑惑地把蛋糕整个端起来,往底部看去。
这一看,差点吓掉魂!
曾伟的头赫然出现在蛋糕下面!
“曾伟,你要死啊!”
罗静拍拍胸脯,一副吓坏的模样。罗静家的桌子是火锅桌,中间空出一块煮锅大小的圆形,平时就用配套的木板盖住当正常桌子用。
可今天曾伟把木板掀开,自己钻到桌底,头从圆形窟窿里钻了出来。蛋糕是特制的,底层空心,曾伟的头就藏在蛋糕里,只等着罗静端走蛋糕,好吓她一跳。
曾伟边笑边从桌子下面钻出来,“好玩吗?”
“好玩你个大头鬼!”
“待会儿你让程松帮你移一下蛋糕啊。”
“不要,吓人家干吗?”
“玩玩嘛,难道只许他吓我,不许我吓他?”曾伟还在为去年罗静她妈过生日,程松对他的整蛊耿耿于怀。
“你多大人了?别折腾程松,罗玲那病全靠人家照顾……”
“我就和他闹着玩。”曾伟不肯松口。
“你不考虑人家,也考虑考虑自己。你顶个蛋糕,不知道的人用刀削了你咋办?”
“这不有你吗?你还能看着人削你老公啊?再说,这不有蛋糕刀吗?”曾伟指指桌上的塑料刀。
罗静无奈地看了眼曾伟,算了,曾伟和程松从来不对付,只要别太出格就行。
2
“铃——”门铃响了,罗静去应门。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程松、罗玲来了。
程松拎着两瓶酒,一进门就找人,“伟哥呢?”
罗静搪塞说:“他,他去外面买点小葱。”
“伟哥还认识葱呢?”程松“嘿嘿”笑两声,准备再说点什么,被罗玲抢白,“就你认识葱?”
“我的意思是,伟哥居庙堂之高,依然不忘勤四体、分五谷,帮姐姐买菜,好男人呐!”
“人家是不是好男人,要你夸?”
罗玲没好气地怼了程松一句,瞥了眼桌上的大蛋糕,什么也没说,换上拖鞋就去了里屋。
罗静接过程松手里的酒,小声问:“她还是那样儿?”
程松默默点点头,随即换了个话题,“大姐和妈她们还没到?”
“快了快了,你随便坐啊,我问问她们。”
罗静一边招呼程松,一边在心里叹气。小妹罗玲两年前患上躁郁症,脾气大,心性起伏不定,好在妹夫程松不离不弃。
“小皮都钻电脑里去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让他一个人看动画片?”罗玲从书房走出来,神色不悦,对罗静很不满似的。
“看两集,问题不大。”罗静不疾不徐削了个桃子,递给程松。
“现在的孩子哪有不看动画片的。”程松跟着附和。
“你懂个屁!”罗玲横了程松一眼,“我跟罗静说话,要你多嘴?现在都提倡陪伴孩子,看动画片也应该陪着,给孩子讲解讲解,增进亲子感情。哼,把孩子直接扔给动画片,这是偷懒!”
罗静听得心烦,但想想罗玲是有病的人,也不和她一般见识。
“是,是,你说得很有道理……啊,程松,你快帮我把蛋糕移一下。”罗静放下手机,想起这件重要的事来。
“好!”程松从沙发上站起身,神情自然,似乎并没有被罗玲刚刚恶劣的态度影响。他走到桌子旁,手刚碰到蛋糕底板,门口就响起敲门声。程松只得收回手,朝大门走去。
“妈,大姐,你们来了!”程松把两人让进门来。
“嚯,妈,快看这蛋糕,啧啧啧,您还说您福气不好。”大姐扶着银丝白发的老太太在沙发上坐下。
罗静看看时间,十一点,人来齐了。
“程松!”罗静环顾四周,这家伙跑哪去了?
“去洗手间了。”大姐去里屋转悠了一圈,她的一只手抚着另一只手上的翡翠镯子。指甲上涂着红红的蔻丹,配上一袭红裙,很是曼妙。
果然,离婚是女人又一次新生。
大姐假装没注意到罗静在看什么,嘴里说着不相干的事,“罗玲真是小孩心性,还在陪小皮看动画片呢。”
“大姐,你啥时候买的镯子?”罗静眼尖,一眼看出那镯子不是普通货色。
“别人送的。”大姐欲言又止,其实正盼望别人来问。
“看这水头,怕是值好几万吧?”罗静也有个镯子,裂纹了,别人说是镯子替主人挡了灾。她就细心收着,没再戴过。
大姐正想回答,瞥见从洗手间出来的程松,不再言语,只是轻轻朝罗静点了点头。
3
程松朝罗静走来,“姐,你叫我?”
“赶紧把蛋糕移一下,要上菜了。”
“好勒!”程松一步一步朝蛋糕走来,罗静在心里默数,一、二、三、四……
他走到桌子旁,手挨到蛋糕底板,似乎开始用力了。就在罗静的心要跳出来时,小皮跑了出来,敏捷地爬上桌子,嚷着要吃蛋糕。程松赶紧停下来,“姐,移到哪儿去?”
“啊?茶几,茶几。”罗静赶忙收拾起茶几,把装开心果、瓜子、碧根果的盘子合成一盘,水果也拾掇起来。
“小皮,快让开!”罗静一个踏步上前,抱住小皮,可蛋糕对小孩的诱惑实在太大,小皮在罗静的怀里使劲挣脱,不愿离开。
就在罗静一筹莫展之际,手机响了,一看,是曾伟。
罗静赶紧给程松打了个招呼,让他看着小皮别捣乱,自己拿着电话走到里间,接起来。
“喂,喂?”罗静朝手机“喂”了好几声,手机里一片嘈杂,仔细听了好久,才听到曾伟压低声音的三个字,“看微信”。
罗静无奈地打开微信,曾伟发了好几条信息过来,无一不是在出谋划策:“你把大家叫齐,合影,趁人都在,叫程松端蛋糕。”
“一定要给他拍照!”
“不,给他录影!”
……
罗静哭笑不得,曾伟好歹在机关里也是个副处,怎么这么小孩心性。她浏览完曾伟发的微信,给他发了个“捶头”的表情,算是回复。
她拿着手机,缓缓走出房间,听见小皮在欢呼。她的心莫名开始发紧,赶紧又走了两步,还没走到客厅,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接着,又传来几声,似乎是大姐和罗玲。
罗静的心越来越沉,两腿似乎灌了铅。等她走到客厅,看到眼前的情景,两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红色的鲜血在桌上淌开,沾了血的西瓜刀扔在一旁。每一个人都面无血色,除了小皮,他在鼓掌,他说:“杀死蛋糕喽!杀死蛋糕喽!”
程松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说:“快叫救护车!把小皮和妈带开!”
罗静全身都在哆嗦,眼前是血,是曾伟的血,她想用手去把曾伟拉出来,程松按住她,无声地劝她不要动他。
罗玲抱着小皮,大姐扶着老太太,这一老一小暂时还不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罗玲打开动画片,让他俩在书房待着。她回到客厅,和大家一起沉默地等待救护车到来。
4
经过医护人员鉴定,曾伟的头顶被一把锋利的西瓜刀砍破,当场死亡,已经没了抢救的意义。由于这不是自然死亡,医护人员报了警。
很快,警察赶到,在了解完现场情况之后,警察开始做笔录。
“有谁知道死者躲在蛋糕下面?”警察刘伟认真地观察在场每一个人的表情。
“只有我……”罗静回答,语气里是说不尽的悔恨。
“切蛋糕时,现场都有谁?”刘伟环视所有人。
“除了罗静,我们都在。”大姐拍拍罗静的背,不断安抚她。罗静在三姐妹里生活最幸福美满,哪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是谁切的蛋糕?”
“是,是妈妈,今天是她七十岁生日。”大姐脸上露出不忍,朝书房方向看去。
“为什么会用西瓜刀?”
“蛋糕是三层,西瓜刀好切。”
刘伟皱起眉头,“是谁拿来的西瓜刀?”
大姐这次没有回答,默默看向一边。
“是我,警官。”程松一脸惶恐,“但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蛋糕下面!”
刘伟正要继续发问,一个女人的冷笑传来,是罗玲。
她看着程松,大声说:“你撒谎!你在客厅蹲下过!我看见你故意把李子洒在地上,再捡起来,你就是为了确定曾伟在不在蛋糕下面!也是你跟妈说,让她像劈柴一样切蛋糕!是你!一定是你!你这个凶手!”罗玲痛苦地盯着程松,似乎要把他吃掉。
“你胡说!”程松愤怒地看着罗玲,“我为什么要杀他?我跟他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呵呵,不,你们是夺妻之仇!我知道你早已经发现了!”罗玲闭上眼睛,眼泪落下来,“我们可以离婚,你为什么要杀他?!”
“不是我!真不是我!这是意外!”程松慌忙向刘伟解释,“劈柴那个,是开玩笑!我,我蹲下来不是为了看曾伟,我压根儿没往那边想。”
“那你蹲下来是为了什么?”刘伟看着程松,眼神里满是凌厉。
“我,我是为了……”程松吞吞吐吐,眼神飘忽,“我是为了,为了看大姐的底裤。”说完,他脸上露出羞愧的表情。
现场一片哗然,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和大姐。
“大姐让我猜,今天她穿的……是什么颜色,我猜了几次都错了,所以……”程松有点难以启齿,但他还是把手机递给刘伟,“你看看我们的微信记录吧。”程松说完,低着头不再言语。
大姐恨恨地看了程松一眼,很快把眼神移向一边,她偷偷瞄了瞄罗玲。但罗玲除了脸色更加苍白,没有更多表情。
刘伟皱着眉头看完微信聊天记录,继续发问:“为什么你们不等人齐以后再切蛋糕?”
“小皮那孩子想吃蛋糕,吵个不停,我就说先给他切一块。”罗玲的声音很轻,仿佛刚刚的对峙已经花去她所有力气。
5
刘伟一行从中午待到晚上,可以说一无所获。
唯一知情的人不在现场,在现场的人没有一个知情,举起凶器的还是一个高龄老人。
刘伟对所有人,包括老太太和孩子都进行了一对一问讯,他们的口供能相互印证,这不是一起集体犯罪事件。
刘伟仔细检查了现场所有证物,在脑海中推演了一次又一次案发当时的情况,好像确实只能以意外事件来解释。
可世界上真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吗?
刘伟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可到底是谁杀了曾伟?
他仔细端详着证物袋里的东西,一把塑料刀?
刘伟忽然惊觉,难道是……她?
“她说看完动画片就可以吃蛋糕了!”
“她说蛋糕很大,要用力切断,刀刀干净才吉利。”
“西瓜刀在哪里?我没有印象了。”
看着这些笔录,刘伟的思绪开始不断翻滚。
“你们有谁见过塑料蛋糕刀?”刘伟再一次环视众人,没有人回答,大家都说没印象,独独她的脸色起了变化。
刘伟将她带进房间。
他直视她,叹了口气,“果然是你。
“只有你知道,塑料刀关系重大。只有把它藏起来,才一定可以使用西瓜刀。你故意把西瓜刀放在厨房显眼的位置,好让程松拿到。
“第一次程松移蛋糕时,你先给大姐打了电话,估算好时间,等她们到了门口再招呼程松移蛋糕,所以整蛊失败,曾伟不得不在里面继续待着。
“第二次移蛋糕,你已经算好动画片结束的时间。你告诉小皮,看完动画片就可以吃蛋糕。你为了方便调整时间,故意把桌子和茶几摆满,让蛋糕没地儿放。
“刚好这时曾伟给你打电话,当然,如果他不给你打,你也会找个由头,比如炒菜,然后躲进现场以外的地方和他联系,和他发微信,分散他的注意力,并制造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曾伟根本不知道塑料刀已经换成西瓜刀,所以他听到切蛋糕也不以为意,甚至觉得以这种方式整蛊也可以。
“你知道罗玲心疼小皮,她一定会提议先给哭闹的孩子一块蛋糕。如果她不提,你会一直假装忙碌,等到所有人不耐烦。
“其实你早就知道他和罗玲的关系了,对吗?”
刘伟的声音,透着一种无人能质疑的威严。
此时的罗静,已经不再是那位沉浸在丧夫之痛中的妻子,她换上了一副冷漠的表情。
“刘警官,你的说辞只是你的臆想。我没有杀人,这是一场意外。塑料刀的确是我随手放进碗橱里的,西瓜刀也是我临时挪了个地儿,可这些能说明什么呢?曾伟死的时候,我根本不在场。这一点,大家都能证明。”
罗静站起身,轻轻一笑,“不要怀疑我,我拥有完美不在场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