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人记#十一
我总是鬼鬼祟祟的。
猫有九条命,秀华安慰我说。我懂,不过一想到就算这是错的,我也永远都不会知道,就仍然不是很放心。
而且,万一现在就已经是第九条了呢?
比如说,你突然会飞了,你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飞,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就不会飞,你会飞吗?
我不爱给人抱,也是这个原因。我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会被抱,总得防着被扔下来,累。
猫是摔不坏的,秀华继续安慰我。这个说法,和九条命一样没什么安慰。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抱,这才是关键。
我们那个不知所踪的娘,应该就是在第九条命上生了我们。秀华总是饿,所以认定她是饿死的。我总是贱,所以认定她是被人打死的。
也许我们都是对的。
当然,她也可能只是单纯不想要我们了。这样一想,就幸福多了。
没什么是理所当然的,幸福,就是躲在能看到但是不能被抓到的地方,鬼头鬼脑,心怀坦荡。
#驯人记#十二
鬼畜周突然一拍大腿,吓了我们一跳。
他蹿到秀华面前,面色凝重地说:按照你原来的体重,一天只能吃45克猫粮,所以你一直都是超标的。
秀华想了想,说:那我现在体重也超标了,所以猫粮也请继续超标吧。
鬼畜周装作没听见,把秀华揉成一个球。
我们不想理人,是有道理的。
厨房新来了一个食品秤,鬼畜周第一次知道45克是什么概念。秀华很烦闷。
概念,就是会让人很烦闷的。阿朕每次打开妙鲜包,都会比着上面画的小猫,对我们叹气。
我们从小就不像小猫,一开始是猥琐而且瘦,现在是猥琐而且肥。画里那种小猫,就是个很讨厌的概念。
秀华应该也有这样的感觉,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会把垃圾筒里的妙鲜包袋子拖出来,慢慢咬碎。
我只是馋了。我看她的时候,她平静地说。
#驯人记# 十三
我又发情了。我唯一的才艺就是发情。
上次他们骗我,说这只是一两根棉签的事。今天我试了,不对,至少得三根。
这并不愉快。你一叫,他们三个人就淫笑着追上你,按住就捅,然后还怪你不配合。问题是,不让叫,还有什么春?
他们应该学学小区里那些公猫,寒冬里气若游丝地叫,整晚不开张,第二天也不放弃。这是多么敬业的行为,声音微弱,感觉却很精壮。
你怎么知道公猫比棉签好呢?秀华似笑非笑。
她到现在还没动静,最多只在我被捅得嗷嗷叫的时候过来看看。对这件事,她其实是开心的。一个盆里吃饭,我有心事就会吃得少,她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就能吃得多。我没说破。
这种事我并不在意,但是那只并不存在的公猫,却让我很不自在。
棉签这东西,确实省了很多事。就像拆开猫粮,比抓住耗子要容易得多。秀华继续说。
那你为什么总喜欢把鬼畜周买的馒头拖到邱晨床底下,也不吃,就是咬碎摊开一地呢?这样很省事吗?我忍不住抢白她。
秀华不说话了。真不好意思,我平常不这样的,今天确实心情不好。
秀华说的当然有道理。我实在不能想象,要跟屎蛋这样臭屁的公猫献殷勤,来一发之后,还要生两个像我们这样只知道吃,或者只知道发情的小猫。更何况,以我的长相,估计连屎蛋这样的也勾搭不上。想到这里,看棉签都觉得眉清目秀。而且不是我吹,连润滑剂都是日本进口的。小区里的土猫,真心比不过。
不过,怎么说呢,棉签,还是有点缺乏想象力。
好奇不杀死猫,不好奇的猫已经死了。
#驯人记# 十四
秀华唯一的才艺,就是吃。他们经常把她和食盆一起放在桌上,一圈人围着看,露出陶醉的样子。
每到洗澡的时候,鬼畜周就拿这个安慰她说:当年,很多陆地上的动物也不喜欢水,为了找吃的,他们游啊游啊,就变成了海豚、海豹、海马和海象。
那为什么没有海猫呢?我忍不住插嘴。
他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下手更狠了。人呐。
算上那个病歪歪的虫,家里三个人都会游泳,两个猫都不会。怪不得他们只养两个猫,怕说不过我们。
世界上的道理都是差不多的。家里三个人都会开冰箱,两个猫都不会。家里三个人都不掉毛,两个猫都掉毛。家里三个人都不叫春,我叫春。
我有点想去小区了。那么大一片草地,晚上黑黢黢的一个人都没有。
我们是六月份出生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秀华突然说。
好好说话上线?(靠鬼畜周拿开你肮脏的硬广!)
不,这意味着你没在外面过过冬天。
秀华这个猫,只比我早生一小会,想得倒是很周全。似乎在我还没出生的那一小会,她就已经想明白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道理,然后坚定选择了把自己吃胖这条最稳妥的道路。
大多数而已,不是全部。还剩下一个很小的道理:她也没过过。
她是听屎蛋说的。屎蛋也没过过,他是冻得快死的时候被拣回来的。屎蛋当时那些朋友,有些没过过去,有些过过去了。不过,过过去的,也没过过没过过去的那种过。
小马过河,小猫不过河。
#驯人记#十五
被抱的时候不挣扎,到底是因为乖还是懒?我忍不住问。
有什么区别吗?秀华眯缝着眼说。
我想了想,把“当然有区别”给咽下去了。
当然有区别,不过不重要。你要猫乖乖给抱,就意味着你自己不想乖乖不抱。乖乖给抱,就是说不想给你抱,这和懒得挣扎,其实是一样的。
那你说,他们分得清乖还是懒吗?我继续问。
他们懒得分清。秀华叹了口气。
因为脑子太快,秀华总是懒洋洋的样子。灵魂轻盈,肉体就肿胀起来,看起来像只温顺的家猫。
我想起丢爷来家的时候,对谁都很热情,看起来,怎么说呢,也不是不乖,但也不是乖的样子。直到没人跟他玩,一个狗悻悻地缩在角落不做声,才有点乖巧的模样。想清楚这一点,觉得我姐真是聪明。
丢爷被丢过,我们只被捡过,他努力想比我们更乖,可是直到和我们一样安安静静地躲起来,才有人夸他乖。我脑子又跟不上了。
鬼畜周拖出两个大箱子,像是准备出门的样子。我最喜欢钻箱子了。不过,要是他以为这是拦着不让走怎么办?
他们乐得分不清。已经肥墩墩地跳进箱子的秀华,鼓励我说。
阳光明媚,窗外寒风呼呼的,我觉得很温暖。
#驯人记#十六
天不亮鬼畜周就冲过来亲亲抱抱,困死个猫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然后他们就突然消失了。喂,吃的呢?
姐,他们可能不要我们了,我面色凝重。
他们不至于把自己扔了,想扔的话,他们可以把我们扔了。秀华回答。她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总是这么残酷而且安慰。
说起来,他们好像确实提过要出门什么的。东京,吃东西什么的。哦对了,是东京饿。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饿了怎么办?
自动喂食机里有满满的猫粮,闪着可靠的灯光。可我还是有些不安。
信心嘛,总会有点不安的。不然,跟信不信的有什么关系呢。
气氛有点紧张,秀华左右甩着尾巴。
哗啦,机器开始工作。没有人,只有倾泻而下的猫粮。这一刻,我将停止思考,我感觉到了幸福。
#驯人记#十七
想我们了吗?自动喂食机里突然传出鬼畜周的声音,吓我一跳。
秀华找了半天,发现盘子里并没有落下食物,扭头就走。热情是很值钱的,浪费就是犯罪。
人呐,就是喜欢折腾,出门了还来这么一出。再说了,我要是会叫外卖,我哪也不去。
人就像狗,总要出去遛。秀华解释道。
出去找什么呢?
据说是初心什么的。
那他们不出门,不就丢不了吗?
你不懂,万一初心自己回来了,他们又正好在家,就会很尴尬。
我有点晕。自从掐准了自动喂食的时间,秀华在我心中就成了神。神现在唯一心烦的,是鬼畜周迷上了远程跟我们聊天。又是一个典型的人毛病。
人家里住着猫,人心里住着狗。
#驯人记#十八
鬼畜周临走没关灯,透过监视器可以24小时看着我们。为了观赏两只土猫,也是很拼。
听说他一开始准备把我们当画眉鸟那么养,能拿笼子架出去挂在树上赏玩听叫唤那种。后来发现我们越长越难看,叫春也不娇媚,就算了。
他疯了吗?我第一次听说这个计划时惊呆了。
可能是宠物店那种关在玻璃柜里的纯种猫看多了吧,总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秀华说。
人靠幻想活着,猫靠人的幻想活着?
不对,狗靠人的幻想,猫靠打破人的幻想。
哇,我姐就是我姐。
在我刚来的时候,鬼畜周给我讲了一个吓人的故事。说是有个地方叫埃及,人们把猫当神,招待得很好。但是主人死了,会把猫做成裹着白布的肉干来陪葬。因为既然是神,就能守护灵魂。
当时我吃着罐头,琢磨了半天他什么意思。
他又不是主人,关他屁事。
当然,这话我没说出口。我们最先去的那家有个老江湖叫咪咪,对我们脸色不是很好,但是在我们被转送之前教了句要紧的话:
人错误地理解和我们的关系,是正确地给我们喂食的前提。
千百年来就是这么回事。看破别说破,大家都好。
至于那些埃及人,妈的埃及人太实诚了。
爱要落实,就会出事。
#驯人记#十九
家里没人,两个猫就可以聊的比较走心。
这个时候,发现没什么好走心的。
一个大写的尴尬。
我可能忘记告诉你了,猫的梦是透明的。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是阿朕说她第一次做了彩色的梦,而我并没有看见。
原来你们看不见彼此的梦,怪不得经常要交心。
猫和猫,通常没什么可聊的。除了叫春,可叫春不是沟通,那点事不需要沟通。叫春是释放烦躁,据说和写诗什么的差不多,我不太懂。
秀华的梦,很单调,除了吃就是睡。
你梦见我的梦很单调,对吧?有天早上,秀华问。
那你觉得,我梦里睡觉的时候,梦到了什么呢?
我突然觉得我姐深刻得很合理。
#驯人记#二十
肚子还很撑的时候,就想着下一顿吃什么,这不是馋,是想象力。秀华很有想象力。
你不能等到有食欲的时候再吃饭,这样不专业,秀华丰满地说。
我想起我们一起挨饿的日子,我们在那辆破车底下肩并肩,叫得一样用心。但是饿和饿,原来性质是不同的。饭赶着我跑,秀华追着饭跑,你不要只看见跑。
我这叫事业心,你那叫混日子。秀华说这话的时候,口气跟个人似的。
胖子才是欲望的主人,不像我这样抽一鞭才动一下。在这一点上,秀华确实亲人。人吃饭的时候,都是想要自己想要的,不然,为什么会放调料呢?
虽然是橘猫,但我想要的时候,是真的想要,不是想要想要。[/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