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10岁,那是我最难忘的一年,依稀记得大概是凌晨四点,爸爸打来一通电话,“妈妈走了”“我现在就回去”,我慌乱地穿好衣服,在车上,困意随着痛感渐渐褪去,我的脑海中飞速划过关于奶奶的一切。
有一个地方,有热腾腾的想念,有一身的烟火气,有无微不至的关怀,那便是老家,而我大多是过年才回老家,而那几年,我回老家的频率很高,住的时间也很长,在采摘棉花的季节,奶奶带我去了那片棉花地,小手摘棉花摘的生疼,可那种疼不像是在学校写好几本练习册的疼,我为奶奶分担了辛苦,妈妈看了直心疼,可那时候的我一点也不累,在那片棉花地,一个老人,一个小女孩,你拿着篮子,我摘着棉花,前有潺潺溪涧流,后有迤逦群山绕,那个盛夏有蝉鸣,有西瓜,有晚风,也有夕阳下两个人影,回家的路上有银铃般的笑声,“奶奶,棉花地好深呀”“傻孩子”夕阳西下,满载而归的孩子拉着白发苍苍的奶奶,回家去。
那一年我生病住院,高烧不退,半睁半眯的眼睛烧的通红,病房里,满是消毒水和各种药品的刺鼻气味,输液是我每天都要做的事情,手又红又肿,爸爸妈妈忙于工作,奶奶来照顾我,旁边病床的是一个回族小弟弟,那天中午我又昏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中听见那位阿姨跟妈妈说:奶奶真好,一晚上没睡光照顾孙女了。我心里不是滋味,年纪尚小的我并不知道如何表达我的担心,生病的那几天,我把最灿烂的笑容都给了奶奶,心中希望我可以快快好起来,这样奶奶就可以睡个好觉了,后来我终于退烧了,出院的那一天奶奶笑得无比开心,可眼神里却饱含心疼,而我也盼望着快快过年,那样就可以天天见到奶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仿佛不用刻意掰着手指数数,星霜荏苒,居诸不息,从远古时代绵延至今,过年的意义都是热闹非凡,而对于我来说,过年的意义在于回老家,也许不用懂对联里的含义,不用清楚春晚里隐藏的高考考点,春节那几天是我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辞暮尔尔,烟火年年,我也希望每年过年都能吃到奶奶亲手做的包着硬币的饺子,毕竟那象征着一年的好运。
后来奶奶病了,已经快到了癌症晚期,奶奶识字不多,家人也都在尽力隐藏病情,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奶奶隐约感受到自己的时日不多,那一年她笑的少了,说话少了,吃饭少了,身体瘦了,唯一不变的是对我的疼爱,那一年过年我在老家住了将近一个月,元宵节那天,爷爷奶奶都哭了,我只觉得爷爷奶奶是不舍,可好像疏忽了奶奶的病情正在蔓延,我要开学了,我趴在奶奶床前,奶奶强撑起虚弱的身子,紧紧握着我的手,“奶奶,您等我暑假回来”“好,我的好孙女”,那次离开,我的心阵阵作痛,我不知道原因,当时的我把这归结于在老家待的时间太长,可奶奶终究还是没有等到我放暑假,初春三月份,这个最疼爱我的老人,就离我远去了,死亡便是再也不见,人离去,人们会对生者说一声“安息”,小时候的我们,大人们都会对我们隐藏痛苦,独自承受这一切,可对于死亡,那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曾经那个最疼爱你的人,再见时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最终化为灰烬,飘向洁白色没有生老病死的天堂,化作天使。
其实关于死亡,有个说法很美,如果每个人都是一个小星球,而失去的亲友则是身边的暗物质我愿能再见到你,我知道再也见不到你,但你的引力仍在,我感激我们的光锥曾彼此重叠,而你永远改变了我们的星轨,纵使不能再见,但你仍是我所在星系未曾分崩离析的原因,是我宇宙之网永恒的组成。如今我19岁了,奶奶缺席了我成长路上最关键的九年,在这遗失的九年里,我没有一刻停止过对奶奶的思念,从10岁的那年初春起,依然草长莺飞,依然四季轮回,只是没了包着硬币的饺子,腊八粥里没了老家的味道,没有奶奶缝的棉袄,我也再也没有去过那片棉花地,我要好好生活,这样在未来的平行时空中与奶奶相遇时,您问我后来世间如何,我会说一切安好,只是特别想您。
人都会长大,总会走到某一个阶段,你的生命开始做了被动的减法,许多人会悄无声息地离你而去,有些人离开,你是有预感的,可大部分离别,都没有盛大的告别仪式,没有电影里令人泪目的追赶火车的画面,就这样在你的人生礼堂里谢幕,在你的人生列车中下车,猝不及防,甚至还未叫醒酣睡的你,可我们又能如何呢?擦一擦眼泪,背上行囊,重新出发,我始终相信,奶奶在天堂见证着我的成长,我的每一点进步,每一滴泪水与汗水交织后的喜悦,她都不曾错过,而我也会好好生活,好好吃饭,好好爱自己,更会好好地想念,想念那份只属于我们的独家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