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

杨慧兰后来最引以为豪壮的是自己发明了惠兰包。

这种包子,以各种名贵的食材经过十八道工序的精心调制,配上她从澳大利亚专门定制的炉灶,蒸出的每一笼包子都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自然的清香,使人欲罢不能。

早期的上大人每顿都要吃惠兰包,上课前吃了神清气爽,考试前吃了逢考必过。校外也常有人来吃,曾有个带着篮球的黑人吃过后,看着她的窗口号,结结巴巴地说,浩吃…一厚…卧…耶要做…这个号。

这几年杨慧兰蒸得越来越少,每天从早到晚,到每天整个上午,到现在每天只蒸一笼。

包子越来越贵,人们偶尔怨她,却不减对惠兰包的喜爱。因为数量越来越少,学校开始禁止富二代垄断。

前些日子有位话剧社的小柯同志与学校一位董事的儿子小房在小房的专属宿舍里偷吃杨惠兰的包子,被学校通报批评。小房因为父亲掌管餐厅,竟私藏了一箱的惠兰包,搞得天怒人怨。两人在校报记者的采访下都泣不成声,发誓再不会犯。

杨慧兰30岁时才来到上大,之前从未蒸过包子,可她不怕,从益新开始,一步步攀升,尔美,山明,水秀,吾馨,可以说整个上大餐厅都是她的天下。

这些天,有人告诉她,上大,有些不太平。

她知道什么意思,闯荡这么多年,该有的她都有了,她说,哪里。

尔美,那人叫唐小娥,专卖包子,才来了一个月,就从益新升到了尔美,听说她要挑战你。

想挑战我,到了吾馨再说吧。

三个月,三个月后唐小娥来到了吾馨,她用了四个月走完了杨慧兰十年的路,她说,我来了。

日子到了,在东区还未命名的第六食堂里,两大高手第一次相遇。

这里早已挤满了有课和没课的学生,杨慧兰从人群中走出,拥挤的人群像被一刀切开的两半西瓜迅速分开。

白发的杨慧兰说,你什么来头。

唐小娥还是一头黑发,虽也已至中年,却仍容光焕发,她说,我只是个包包子的。

好。那你可知道这里的规矩。

当然,我也知道我会赢。

年轻人不要太自信,你还嫩点,复旦的王师傅你知道吗,我跟他谈笑风生。

那你可知他一生中最怕的四人。

杨慧兰皱眉,周黄李…唐,难道。

唐小娥不语。

杨慧兰说,手下见真章,来吧。

在后厨,杨慧兰带着她的十八大妈摆出严正的态度,问道,你的人呢。

我只有我。

她竟只身一人来战,这是何等的狂妄。

杨慧兰活了大半辈子,狂妄的人她见得多了,她说,开始吧。

十八大妈果然身经百战,领头的杨惠兰更是神乎其神,她们身法娴熟,刀法利落,这传说中的惠兰十八道,竟像是一场盛大的舞蹈,大妈们手下不停,脚下也迈着诡异的步伐,这不再是后厨,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广场,围观的学生甚至已经听到这舞步里自带的旋律——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

什么样的歌声才最开怀。

反观唐小娥方面,却似乎没什么动作。

她慢慢悠悠地揉面,慢慢悠悠地切菜,慢慢悠悠地包进去,人们把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却又不知她到底干了什么。她,她手边的包子,她身边的面粉,空气,锅碗瓢盆,还有她手里旧旧的擀面杖,它们都已经融为一体。和谐,自然,给人说不出的舒服。

杨慧兰心里暗惊,这是什么手法。

唐小娥微笑着,慢慢悠悠,她这可是融合了卡巴金正念疗法的正念十三式。

时间到了,她们都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作品。

评委是校董事会的成员,其中就有小房的父亲成哥。

两个盘子同时揭开,放出同样的金色金色光芒,散出同样的怡人怡人香味。

杨慧兰吃惊的看着唐小娥,她怎么会做我的惠兰包。

评委们一致认为两者毫无区别,不分胜负。

杨慧兰却说,我败了。

她动用了十八位大妈,使用了各种名贵的食材,结果却与唐小娥一人一力用着白菜萝卜就做成的包子一模一样。她显然败了,败的很彻底。

这上大,是你的了。

不急,我问你,还记得十年前吗,那时你还在益新24号窗口卖包子。

当然记得,那时我才30岁,正处于我一生中的黄金时代。

那时你给了我一个包子一碗汤。

你是。

我是唐小娥,十年前我是上大的大二。那时我没钱,外面下着雪,只能在餐厅看着别人,你走过来,给了我包子和汤,说吃了喝点吧,人生在世,无非求碗热汤喝。

杨慧兰怔着。

那是我漫长而庸碌的二十年里从未有过的体验,喝完了汤我就退了学,在那个雪夜,我用所有的钱买了这根擀面杖,带着它,我奔上新东方。

在新东方我专攻包子,两年后以第一名的身份保送法国马克西姆餐厅进修,三年后转入意大利萨莉亚餐厅做学徒,其后三年辗转瑞士土耳其加拿大捷克斯洛伐克终于再次回到中国,我四处流浪,吸收八大菜系中包子的精华,终于在豫西的一个小城悟道。我知道时候到了,我要回来。

回来挑战我吗。

回来救你。

你。

不用掩饰,我知道,你包惠兰包要费好几天不眠不休地去准备,这些年下来,它已经耗费了你太多的精力,身体虚弱,更得了抑郁症。

杨慧兰捋了捋她耳边的白发,心中不断地翻滚,如同她脸上层层的皱纹。

我苦学十年,为的就是像你一样能够给人以希望。听说你创下了惠兰包,我比谁都高兴,可拿到包子的时候我却愣了,这已经不是我吃过的包子了,它鲜美却没有生气,它酥润却不近人情。我从中看到了你的脆弱,我知道你需要我。

杨慧兰忽然哭了。

刚才我包包子时所使的正念十三式正是一种养元之法。你若练下去,身体定会好起来,只是,这惠兰包,你再也不能包了。你已经给了他们太多,为了让他们吃到好吃的包子,你也失去了太多。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围观的人群默默低下了头,他们曾怨她,却在此刻发现她是如此得爱他们。

杨慧兰哽咽着,说,谢谢你,这天下,真的是你的了。

来,吃包子。

她们一起吃着包子,杨慧兰问道,对了,王师傅为什么怕你。

哦,那不是我,他怕的是糖,我在医院食堂待过,他做了一辈子甜点,得了糖尿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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