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 篇|香 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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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赤裸地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我观察我自己,想着多年以来,她与我周旋已久。

当我昨夜阅读完聚斯金德的小说《香水》,一个奇异的叙事,究竟缘何曾引起那般火爆的追捧。它的言语通俗,叙事推进的很古典,像是在阅读西方古代小说的某个插叙,某个分支。我哑然。

“他感到,她的皮肤若没有陌生人的触碰则是不完整的”。

我凝视着镜子里我的皮肤,旋即,我开始瘙痒。在臭鱼中生还的那个孩子难道不瘙痒吗。我忽然想到这一个对比被作者运用上佳:

一个在臭气熏天的街道中生还的孩子,身上没有一丝气味。但他却对气味极其敏感,尤其是女人身上的气味。

我忽然意识到,作者在用某种天赋般的缺失来填补一个终将走向疯癫与灭亡的人格。天赋般的缺失,为了弥补这个缺口,所以他不断地搜集女人的香气,作为他此生唯一的目标。执拗且固执。

每个人生来都有天赋和缺口,我们所做的努力就是找到这隐匿的天赋,然后用它编织一个捕梦网,说的俗一点,做一个井盖,把这个缺口堵住。

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他就是这样,用他灵敏的嗅觉,将女人的体香凝练成香水,然后遮盖自身毫无气味的缺口,然后让所有的他者陷入这香水的幻术中,竟生出了繁衍的神话。

为了堵住这个缺口,很多人铤而走险。


这个时候,我忽然感到一滴水从浴室的顶棚坠落,接着是第二滴。楼上是一个女人,经常深夜穿着高跟鞋回家。我曾下楼时偶遇她与一个男人打闹,那个男人背着她上楼梯,与我擦肩而过。那香水味夺目。

我用钥匙打开她的房门,然后把卫生间的水龙头关掉。这个女人经常忘记。而这把钥匙是她放到我这里的。她并不恐惧自己家门的钥匙被其他人掌管,而她的无所谓却加深了我的恐惧。我恐惧的是我深渊般的欲望。

于是,当再一次的深夜被这个女人的高跟鞋踢开的瞬间,我入室了。在实施完后,我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而她的唇形似乎说着我可以嫁给你的话语。我忽然停滞了,双手虎口处她的香气也异常浓重。

于是,在后半夜,这个女人和盘托出了她的故事,我们确实结婚了,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太美了。不可方物。

她说她可以继续引诱,让我在她的房间内装上监控,然后在楼下监视与录制,用作威胁钱财的筹码。

我同意了。因为这筹码所对应的钱财又多又快,纸醉金迷,乱花渐欲。我收集了这个女人一部又一部的“影片”。她建议我把它传到网上出售,我拒绝了她。原因很简单,她太美了。而我要收藏她的美。

直到一个肥头大耳的秃瓢男人抽了她一个耳光后,我怒不可遏,冲上楼,失手,杀了人。

确实有其他男人也那样抽过她,但就是被这个秃瓢赶上了我愤怒的顶点。

我劝说她金盆洗手,她拒绝了我。她说她只会干这个讨生活,并且再一次睡服了我。我们继续。

但闸门已然开启,后来的我总会被激怒,冲上楼去,熟练地将人杀死泄愤。

除去她的“影片”增多,我“收藏”的陌生男人的身份证也在增多。

她笑着说自己因为我的存在变成了害人的狐狸。祸乱的妲己。

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只有在其他男人对她实施完之后,我才会被激发起那种欲望。欲望的阈值竟然诡异般的在增高。这使我哑然。可这该死的日子竟然这么渡过了很久,直到她的怀孕。

她说这一贯是要打掉的。我忽然注意到“一贯”这个词语。这使我讶异。因为我并不存在于她话语里的“一贯”中。我忽然不想同意她的意见。她哭诉说她当不了妈妈,也不配。我安慰她,劝说她停下来。并说“这世界没有谁配干什么,只是把一厢情愿解释的很崇高而已。”

她说一切从最起始的时候,她从未想过停止。她觉得这样的一生也没有什么不好。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正当的人生。她的话语围绕的她美妙的脸的周围,如路西法坠世。

那一次的深夜谈话,她和盘托出了她的叙事,但叙事的起始她故意隐匿掉了。她说对于女人的第一次来说,总会故意在很多相关叙事中被隐匿。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她说因为重要。我说重要的东西很多,为什么要单隐匿这个。

她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被那愚蠢的历史列为莫名其妙的禁忌呢。古代,女人的初夜权会奉献给祭祀、给权贵、给价高者,象征着人间的不祥,祸害,惩罚或者巫术。当这一团无知的气体消散,不祥之物竟成为竞品。在隐匿的角落里,在买卖、在利用、在增殖。在社会一摊正义凛然的表象里,有诸多权贵的癖好就是收藏少女的初夜,他们将这,视作功勋。而我的第一个功勋被现在一个位高权重者买走。他习惯在他的工作会议上列6点注意事项。

他对我的“工作”也说列了6点:

1保密

2熟悉

3陌生

4不婚

5不孕

6忠诚

我愤怒地指责这是他娘的霸王条款。她解释完以后,我觉得这更是霸王。只许州官放火的典型。我说她为什么不告一下,她无奈的目光,然后摊手说:“这本身就是暗夜交易,该告谁呢?”

我望了一下这挣扎的夜,它总是不动声色地目睹着一切交易。

我叹了口气说:“你们还会见不?”

“固定每月第三天。”

“我拍到过他?”

“应该是。”

我不可遏制地开始翻阅我的收藏,她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坐着,望着我。我越是焦躁,她却越是平静。你为什么没告诉过我,我问。不熟,她说完点了一根烟。我扭头看了那缕烟一眼,茉莉花味道的。我记得她说过茉莉花语是什么,但我现在没心情玩文字游戏了。我怒不可遏。所以,直至现在我们才算熟了,我问。她缓慢地吐出一个烟圈,这需要功夫。我记得她教过我吐烟圈。每次欲望过后,我们并排赤裸躺着,她总是点燃一根烟,吐出一个烟圈。然后长叹一口气。而我困惑地侧脸望着她,被她的美丽溺死在费解里。

但在这一贯的场景里,这些动作是性别互换的。我又想起了“一贯”这个词语,被一个词语搞到怒火中烧也算奇异。我在分析我自己,一边用快进键搜寻着这个六点男人,一边试图平息自我的愤怒,若说被几个词语推向盛怒的深渊,被人类创造出的语言反噬自身,这样的事例也不在少数。他一直没有放过你,我问。她忽然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劝你不要。我带着愤怒的情绪质疑。她说在某种意义上,我们的行径是受他保护着。

这简直荒唐,我吼道。她又吐出一个茉莉花圈,说:我们的婚姻不也一塌糊涂,我从出生到现在,都在这个圈里。说着,她用手指着空中的烟圈,接着用手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圆圈,说:我们都一样。我一个一个的影片匆匆略过,同样也略过她不明所以的话语。她忽然对我说:我记得跟你说过茉莉花语,你还记得吗。我从小就喜欢茉莉花,我的首个男人也送给过我茉莉花。她说我像茉莉花,我当时信以为真。这就是你喜欢抽这个味道的烟的理由,我问。并不是,她扭过头望着我说。

在一番筋疲力尽地查阅中,我终于找到了这个六点男人。是他吗,我问。她走过来,带着独特的香气,点点头。这货头也快秃了吧,我骂道。你这么憎恨秃瓢吗,她问。不,我厌恨的是这秃瓢带来的象征,我厌恶那象征。忽然的哲学,她笑着说。她的笑很美,我一直沉溺在她的笑中,她对任何一个男人竟然都能爆发出相同笑容的演技,这演技令我震惊。她又重复问我:所以你知道茉莉花的象征吗。

我现在没工夫扯这个,我向她说了一个计划。她忽然慌了神,再次示意我不要。我说自从我第一次杀死那个肥肉秃男后,一切就都难以停止了。

我们沉默了,我与她对视了一会儿。我们的眼神都从讶异变得温和,这种温和带有着特有的麻木,它反射不了任何光线,因而它变得暗淡了。她终于缓慢地点头,似乎同意了我的计划。但我恍惚从她的眼神里看到某种不舍?一种诡异的爱的目光?这目光是我们结婚以来,我都未曾见过的。我感到某种不可言说的悲。

在等待计划实施的过程中,我又收集了几张她的影片以及杀死了几个肥男秃瓢后。终于等来了这个该死的六点男人。

至此,这将是一个古老的有关螳螂捕蝉的寓言。

我在监视器里注视着这个男人。他缓慢而沉稳,有着自己独特的节奏。他不容置疑的气场立刻将周遭拟化成他的主场。在社会某种语焉不详的规训里,我不得不感到某种颤栗。这颤栗也来源于那象征。但箭在弦上,我走着一如既往的路线,准备出其不意之时,听到了一声枪响。显然,这声音始料未及的刺耳。那个男人左手举着枪,冷漠而深沉地望着我。他竟然有枪,真他妈的,我咒骂着倒在地上。

任何一个有关螳螂捕蝉的叙事都会充满惊悚般的危险。我并不十分困惑地望向她的眼神,她说着对不起,用一种优质的语气。

但我像是解脱般贴近地面以及我温热的血。而我的欲望竟在这时被涌起。我扭了扭屁股,意识逐渐模糊。

我最后听到了她们走动的声音,以及那个男人说:“你违反了忠诚的条款。”

她笑着说:“不,我违反了你那六条的全部。”

在我意识最终消逝之前,我似乎又听见了一声枪响,以及我想起了茉莉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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