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做梦,又来到了禾木。再没有一个地方,像禾木一样,时常,入梦而来。
这是雄鸡尾巴翘起的地方,紧临哈萨克斯坦。在中国最西边的土地上,群山、草原、河流、天空,随意潇洒,天真自由。骑马的图瓦人追着晨雾,在草场花海里走一遍他们的人间。
该有多幸运,才得以享有这样一块土地。
我是羡慕的,雪山在远处,草原在远处,白桦林一片带着飞鸟也在远处。像是个被随意安放的弃子,我不远万里,就在这里找到了真正的人间。
在离开了禾木的那些日子里,温柔的群山和草原,木头房子和骑马的少年,总是不经意地在我眼前闪现。此时的纷乱被彼时的安宁治愈,人间又何止一个?
回到开往禾木的车里,车外是起伏的草原,夏日的风中,花开得很盛。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路把草原山地分成两边。左边是延伸向上的山坡,草不深,却在阳光下闪着光。右边是绵延向下的花海,偶尔见一个小木头房子在远处就这样安静地坐着。草场和花海一路伸展,目光所及,是风掠过草场撩起的绿浪,拂过星点的小花来不及收起的尾巴。小车就在这绿谷中穿行,世界很安静,恒古不变地、心安理得地,安静。
3030公里外的人间烟火,和这里毫无关系。雪山世代相守,湍急的山间河流发出千年前的水声。日出和日落交替往来,木头房子里,炊烟从未断过。
小车在群山深处停下了。一片挨着一片错落的木头房子被木栅栏围住,栅栏上拴着吃草的马。山就在房子后面,房子在草坡旁,河流在房子不远处,但是被一片白桦林挡住了。
“那边山坡上的白桦林更好看,你们还可以去那里看看日落。”房子里包着头巾的阿姨这样建议我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平整的草原在高坡之上,树林的影子在山坡里若隐若现。照着阿姨的建议,我们往更远处的白桦林走去。山坡上有一条羊肠小道,这是前往坡顶草原去看白桦林最便捷的马道。循着它往上走,遇到了一个骑马下坡,飞奔而去的少年。
坡顶豁然开朗。这是一块平整的向远处延伸的草原,白桦林在草原一边,往坡下看去,群屋闲卧,炊烟袅袅。
草并不深,人走过的痕迹和马走过的痕迹都很明显。几个当地的小孩子在采些什么东西,待我们走近了,一个矮个子小男孩伸出手,捧着刚摘的小果子问我们,“姐姐,你们吃不吃野草莓?”野草莓果子被他们捧在手心,其他的孩子腼腆地笑着,“这个果子很好吃。”
采果子玩耍的图瓦小孩和我们笑着告别,齐整的白桦林朝我们迎来。
黄昏要在一两个小时后来临。我们坐在白桦林边的土坡上,周围坐着等着拍日落的大爷们,自从人间被发现,就从未安宁过了。
在这样一片土地上,应该有牧马的少年和他心爱的姑娘,有落日见证过的等待,有世俗的相守,还有许许多多的满足和遗憾,这是最初设定的人间。
等不及看白桦林旁的落日,在我们下山走进寨子里时,落日忽的散出了所有光彩。好友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好长,我们迎着夕阳往回走,草原,山坡,树林,雪山还有孩子的头顶,都浮动着一层透明的金光。
晚上,没有见到星星。就着夜色和寒气在小屋院子里聊天。我最喜欢的,就是和好友闲扯,又恰好,禾木有最好的下酒菜。
清晨,再没有有任何一个地方的清晨能与禾木的相提并论。夏日的清晨裹着羽绒服穿过胡杨林,走过湍急河流上架起的桥,爬着山间栈道,去看从山顶云海中拨出的太阳。清晨,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清晨的味道。禾木的清晨,是弥漫飘游的晨雾,以及晨雾包裹里的村落鸡鸣,是草尖颤巍巍的冰凉露水,是远处稀薄的黑色里隐现的雪山和你眼前那匹吃草甩尾巴的小马。睡醒之前的禾木,微闭着眼,呼吸均匀,树林是搭在脸颊上长长的睫毛。
日出没有见到,见到了晨雾就够了。
住处照管我们的阿姨在餐桌旁和我们聊天。在我们告别时拉着我们以“姐妹”相称,我们的这位“大姐”看到我们便想起了她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儿。“大姐”一直送我们上车,和这辈子都可能不会再见的我们告别。
禾木和“大姐”都成了车窗外远去的风景。我们只是临时的闯入者,就像做了一个如幻似真的梦,一醒来,周遭喧闹,又回到了你熟悉的人间。
人间并不常常如此,这是“神的自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