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冬月之恋
两年前，我感觉自己还是个年轻人，每天的精力都很旺盛，生龙活虎的。现在呢，我分明感觉到一种危机的来袭，有时有一种莫名的隐忧，总担心身体的某个部件出了问题，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是啊，再过两年，就来到了古人所说的知天命的年龄，岁月不饶人，我真的不再年轻了。
我不是一个喜欢刻意打扮的人，早晨起床盥洗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了镜子中自己的模样。一张饱经沧桑轮廓分明的国字脸，额头还算光洁，但微笑开去，就像被风吹皱的湖面，展开了粼粼的波纹。一个亚洲男人典型的鼻子，大而扁塌，布满雀斑。微吊着眼袋显示昨夜睡眠的不足；眼睛呢，不大也不小，没有老花却有了近视的迹象，看十米开外的景象分明模糊起来，我知道，这都是这两年把玩手机落下的毛病。睫毛眨巴着，眼珠间或一轮，双眼皮还在，这大约是这张无趣的脸上最后的一抹亮色了。
忽然想起廿年前一位湖南女孩国平含笑带嗔地跟我说过的一句话：你的眼睛很漂亮，特别是双眼皮很精致。我当时不以为然，一笑置之，心想，那只不过是单眼皮的女孩平白羡慕人家双眼皮的一种作祟心理罢了。
头发依然浓密，只是一根一根白了不少，大有星火燎原之势。我算是明白“一岁年纪一岁人”这句话的深意了。应该说还是在两年前，那时头上的白发还寥寥，儿子趴在身上，偶尔发现一根白发，还一惊一乍地帮忙拔去。平日去理发，理发师总夸我的头发黢黑富有光泽；同事们羡慕我有一头好头发，称我真是位不操心的主。如果这事不是发生在我身上，我真的不相信一夜之间白了头的说法。看来这不仅仅只是一种生理现象，这两年我精神的负担真的不轻啊，我真的不再年轻了。
一次在城里吃酒的酒席上，偶然遇到了孩提时的发小友蓉，那是我们近三十年后的首次见面。她见了我，眼睛睁得老大，嘴巴张成了“O”状，旋即花枝乱颤，旁若无人地尖叫起来，老了，真的老了，不认识了！她还是那种咋咋呼呼，口无遮拦的性格，而我依稀记起小时候和志启“欺负”她的糗事。我们常拿她唇上浓密的汗毛开涮，边扮鬼脸，边学猫叫，戏称她长了胡子。她急了，就挥舞着秀花粉拳向我们擂来……
此刻我澹然一笑，满脸唏嘘与感慨。
约是见到场面有些尴尬，友蓉赧然一笑，说，瞧，我尽顾说你了，我不也老了么，都成老太婆了。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时空上的变迁可想而知，她的脑海里一定还印着当年那个稚气未脱，拖着清水鼻涕的邻家男孩校园同桌的影子。少年不识愁滋味，那时候真的单纯呵！
这个年龄对于“老”的字眼很敏感，甚至有些忌讳。当听到别人第一次称呼我“老林”的时候，我感觉浑身有些不自在，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名号这么快戴到了自己头上，那曾经可是属于父辈的称呼呵！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恍然意识到属于我的青春年代终于一去不复返了，我真的不再年轻了。
谈到性格，打小我就是一个喜欢清静的人，不喜欢热闹，谨言慎行，寡言少语，看上去有些木讷。这孩子老实，是我留给大人们的第一印象。在家里，我害怕见到生人，不愿意开口与陌生人打招呼，父母就在一旁训导：这是你张叔，这是你李姨！情势所迫，下一次人家来串门，我竟也鹦鹉学舌般学会了“张叔好，李姨好”地叫人了，只是那声音细得像蚊蚋，父亲急得跺脚：瞧你那出息，磨子压不出个屁来！
过年的时候，八岁的我随父母回老家走亲戚，家里客人多，铺位不够，夜里我就和爷爷叔叔挤在一张床上睡。那一夜，我蜷缩着身子，睡得很香，以至于对面爷爷的大脚伸过来，我依然很皮实，身子不见稍动。第二天一大早，我的老实巴交的爷爷就对人说，这伢太老实了，睡觉都不敢动一下！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老人夜里大脚伸过来的原因了。可是，我能说什么呢，我不想争辩什么，反正大家都认为我老实。老实有什么错呢？——不惹事，不招事，安分守己，不干违法的勾当，不损人利己，有什么不好呢？
老实是无用的别名，这话是鲁迅说的，小时候我一度为此耿耿于怀，我不想让自己在别人眼里被看成是个无用的人。于是有时做事我就多留了个心眼，别人试图欺负我，我总会想出一些反击的手段，哈，这些倒不像是一位老实人具有的特质。我父亲对我说，老实不可怕，但一定要保住自己的本等。我知道，他是害怕儿子被人欺负，“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嘛。记得卿叔曾经对我说，你与领导的关系要搞好，是关系很铁很熟的那种，否则你的事业是很难成功的。他的话虽然有些武断，但也不无道理。他的本意是希望我不要做老实人，为人要圆滑一些，这样行事才能如鱼得水，八面玲珑。不过，我终是要让他失望了。
我与武叔只有几面之缘，那一次在叔公的追悼会上见到我，他说我跟父亲很像。我知道他所指的不仅仅是外貌，更多的是举止气度与行事的作派。
这话听来有些奇怪，天下儿子像老子的多了去了，这可不是什么新鲜事。武叔见到中年时父亲的面更多一些，在我身上他看到父亲当年的影子，这并不奇怪。
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表情严肃，不怒自威，有一种大国工匠的气度，这些我身上有吗？我知道自己身上有一点与父亲不同，那就是我有一种骨子里的孤傲，常以冷眼看世界、洞若观火自诩。这在我何尝又不是一种负担呢，我真希望自己每天沾上床就能呼呼入睡，可我俨然是那个“世人皆醉我独醒”的人，暗夜里仍支楞着耳朵，像雷达般感知周遭细微的声响。
世界上许多东西可以学，许多事情可以摹仿着去做，但唯独自己的心灵，你却永远无法违悖它，否则这个世界也就不会有百花争妍的景色，就不会有生物体的多样性与多姿多彩了。
我以一颗博爱、真诚的心去拥抱这个世界，宁教天下人负我，我不负人，对此，我无怨无悔。
心理学家研究表明，无论内向还是外向的性格，都无所谓好坏，两种性格都有优点，也都有缺陷。一个人要做的是将自己性格的优点发挥到极致，这样你便是一个优秀的人。我曾经做过努力，试图改变自己性格，年轻时有过一点改变。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社会阅历的丰富，现在我最终还是回归了本性，不愿戴着面具示人，矫柔造作下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年近知天命，我也不愿再去改变自己的性格了。
当同学玉香多年后见了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还是当年那个样子。我没有惊诧，我不知道这是我的悲哀，抑或是我的幸运，可我知道，当年的率真、诚实、善良与宽容我一直带着，没有丢弃！
2019年3月1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