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卿结婚了,和她相恋多年的男友。本来他们是一起在外面打拼的,但当婉卿怀孕时,她以前的男友,现在的爱人——唐宇让她回老家安心养胎。婉卿舍不得离开,但最终她还是回去了,就为了她的爱人摸着她的头、看着她的眼说了一句:乖,听话。
婉卿发现她所爱的这个人,仿佛就像是她的一道咒语,总让她无法抗拒。
但,一回去,婉卿似乎就像在老家生了根似的,再也走不了了,七年里她一连生了三个娃,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传根的观念牢牢地抓着村里人,让婉卿心甘情愿为自己所爱的人那么做。
现在,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围着她。家公家婆对孩子很好,对婉卿也很好。两个老人和一个妇人照顾着一窝的孩子,而婉卿的心却总飘到远在他乡的爱人那里。
婉卿思念她的爱人,这七年里他俩聚少离多。爱人为了养这么一大家子,他变得越来越忙,生意也越做越大。而婉卿的思念也越来越深,深得让她生出恐惧。
每当入夜,一家老小都安睡后,白日里的所有琐碎都躲进黑的夜里,静了,静了。婉卿的心也空荡荡的,一种无边的思念开始抓住婉卿,她手里拿着手机,脑袋却开始争战。一个弱弱的声音指使她打电话给爱人,然后好多声音冒出来开始阻止她:别打了,他不会接的;他很忙你忘了吗?别自找罪受了,等来的沉默还伤你不够深吗?
以前,婉卿刚回老家时,她和爱人还是时常打电话、发信息的。但岁月似乎淡了男人的热情,却深了妇人的牵挂。因为忙,是的,远在他乡的爱人总说他忙,忙得没时间发短信,忙得电话也不常打了。忙偷走了婉卿的爱人,让婉卿独自一人品尝着被忽略的无边的空落。
但婉卿想赶走这空落,她想听到爱人的声音,哪怕电话那边传来的只是一句:在忙呢,你先睡吧。
只要一句话,就能让婉卿带着笑安心入睡。真的,她要的从来不多,她只要知道她所有的思念和付出有一个轻轻的回应。
但是,电话嘟了很久,没人接。无边的失落,让婉卿忍不住一个接一个电话地打,直到电话那头传来机械的手机提示音: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愁云聚拢,滚烫的热泪如雨般跌落到手机上。头脑里嗡嗡响的声音撕扯着婉卿的心:他把电话挂了,是不是我打扰了他?他生气了?他讨厌我了?
双眼红肿的婉卿站在梳妆台前,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真的很像一个黄脸婆,皮肤不再水嫩,该丰满的已经干瘪了,该苗条的已经臃肿了。
这就是现实中一个女人的命运吗?被养育掏空的身体真的不值得被在乎了吗?
终于,婉卿再一次地妥协了。蹲坐在床边,婉卿开始给她的爱人发短信,写了删,删了写,字斟句酌地终于把短信发出去了:嗨,宇,是我打扰你了吗?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我不是故意要打那么多个电话的,只是因为你没接让我好担心。收到短信,给我一个回复好吗?晚安!
发完短信,婉卿拖着疲惫的身子爬上床,辗转反侧,终于迷迷糊糊入睡了。但睡到半夜,婉卿又突然惊醒。不自觉地爬起床,打开手机查看。她明明知道她的爱人不会那么快给她回复的,可是她心里就是有一种让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渴望,渴望被自己所爱的人在乎。
第二天,婉卿魂不守舍的,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和心分家了,身体在做着日常的工作,心却一直惦念着爱人的回复。她无数次不由自主地打开手机查看,然后无数次地失望,心一点点往下沉。最后婉卿直接把爱人的对话框给删了,她不想一打开手机就看到爱人的头像。
婉卿尽量让自己忙于家务,这样就没空去想了。可是周末里孩子打闹的哭喊声把她压抑的情绪引爆了,客厅里姐姐和二妹又因为争抢而大打出手,她们的尖叫声把熟睡的小弟弟吵醒了,于是整个客厅都是焦躁的哭声。
这些哭声就像婉卿内在躁动不安的心绪,那些婉卿拼命压抑的突突往外冒的各种不满。
孩子的打闹、哭喊终于把婉卿情绪的闸门打开了。平时温婉的她此刻就像一只愤怒的狮子,一股怒气在婉卿还未意识到就已经从身体里冲了出来,对着孩子们吼着:哭什么哭,整天就知道抢抢抢,你们还有完没完!
婉卿愤怒的余音还在客厅里回荡,她看到大女儿睁着一双通红的双眼望着她,咬着下唇,似乎在拼命地忍着什么。二女儿被吓了一跳,哭得更凶了。在妈妈的吼声中,小弟弟停哭了一会儿,现在又接着哭了。
大女儿的神情刺痛了婉卿,她疾步走到儿子那儿,抱着儿子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客厅里留下婆婆在安抚着二女儿。就在婉卿掩上房门时,还听到婆婆责怪大女儿的声音:都那么大了,还不懂事儿,总是惹妹妹哭,惹妈妈生气。
原本被刺痛的心,现在揪得更紧了,泪无声地从婉卿的脸上滑落。身体抱着儿子哄着,来回地摇晃着,心却在悔恨之中。大女儿的隐忍、愤怒、委屈,她多么熟悉。她痛恨自己刚刚的愤怒,又担心给孩子带去的伤害,还有婆婆那种熟悉的指责……
当儿子终于又睡着时,婉卿感到一种虚脱的无力之感把她压垮了,她蹲在墙角无助得像个孩子失声痛哭。
夜,再次降临了。婉卿等的短信依然没来。这种无边的等待几乎耗尽了婉卿仅有的自尊。她把手机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她想给爱人发短信,但担心等来的又是无边的失望。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婉卿估摸着爱人应该忙完了。于是电话打过去,通了,但直到铃音响完也没接。婉卿不敢再打了,开始编辑短信:亲爱的,你这样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你知道我等得有多辛苦,又有多担心吗?自古多情空余恨,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在乎我了!
短信发出后,过了一会儿,婉卿的电话响了,是她爱人打来的。婉卿的心激动得扑通扑通跳着,担心吵到熟睡的孩子,她疾步到屋外接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爱人熟悉的声音:小傻瓜,想我啦!
就只是那么一句话,婉卿发现自己之前的所有怨气都被消融了,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电话这边,婉卿像个委屈的孩子,撅着嘴说:你怎么总不接我电话。
“刚刚我正好在冲凉,没听到。”
“那昨晚呢?”
“昨晚,跟一个客户在应酬,后来我喝醉了,白天又有一堆的事儿。好了,你那小脑袋瓜子,别整天胡思乱想的。知道你在家带孩子不容易,我整天忙死累活的,不也是想让你们生活得好一点。”
那一刻婉卿感到有些愧疚:知道你忙,所以,我也不敢总去打扰你,可是,我也会想你的嘛。
电话那头传来爱人的笑声:知道我们家婉卿最懂事了,等忙完了手头这桩生意,下个月我抽空回家和你们聚聚。好了,太晚了,赶紧睡吧,熬夜对女人可不好。
婉卿知足地回到屋里,脸上的笑还挂着,就在她准备上床休息时,手机提示音响了,是爱人的,一个大大的转账红包。看着那个红包,婉卿心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哎,其实这不是我想要的。
就在这时,婉卿忍不住自问道:那我想要的是什么呢?我依恋他,几乎对他言听计从,这么多年了,他的一个忽略好像就让我坠入深渊,他的一句肯定就能填满我心里所有的欢乐。我想要他在乎我、肯定我、爱我!
但,什么是真正的爱呢?我对他的这份依赖是爱吗?
婉卿被自己的这个问题吓了一跳,再也睡不着了:原来我一直在依赖他带给我安全,依赖他带给我快乐,依赖他的肯定来确定自己的价值。我自己的力量哪儿去了?如果我都无法自立,我拿什么去爱他,去爱我带到这个世上的孩子呢。
白天,大女儿的神情又浮现在婉卿的脑海中。婉卿不想再让旧有的模式困住自己的生命了!
月光如水般地洒在院子里,婉卿独自走到阳台,仰望着浩瀚的苍穹。她轻轻闭上双眼,向着神秘的宇宙举起双手,心里默默祈祷着:万能的创造者啊,赐予我力量吧,我想要爱,也想知道如何去爱!
第二天,当阳光洒进屋子,婉卿已经醒来,半躺在床上,温柔地看着自己的三个孩子,打心眼里,她多爱自己的孩子啊,看着他们甜美的睡样,忍不住就想亲吻她们,拥抱她们。于是她就这么做了。
她先把手机音乐打开,播放的是《维也纳的童声合唱》。然后先抱起大女儿,似乎她好久没那么拥抱大女儿了。
大女儿醒了,往婉卿怀里蹭了蹭。婉卿在大女儿耳边轻轻地说:昨天,妈妈那么愤怒,让你也感到有些生气和委屈了吧。愤怒是属于妈妈的,不是因为你,你很好,妈妈很爱你。
大女儿伸手抱住了婉卿:妈妈,我不生你的气了,我也很爱你。
那一刻,婉卿感到有些东西在心里涌动,让她忍不住亲吻着大女儿的头发。
过了好一会儿,婉卿跟大女儿说:你先去洗漱,我来叫醒妹妹,等一下你们要上幼儿园了。
与往日不同,没有焦躁的催促。获得满满爱的大女儿也不再拖拖拉拉,而是无比知足地起床、洗漱去了。
婉卿抱起二女儿,亲了亲她细嫩的脸颊。二女儿一睁眼便看到妈妈充满爱意的眼神,然后她笑了:妈妈,你真好看。
婉卿也笑了,用额头蹭了蹭二女儿的额头:谢谢!妈妈真爱你啊!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但似乎又变了!
当两个女儿去上幼儿园,小儿子又睡着时,婉卿重新拾起婚前自己的爱好——水彩画。
当婉卿开始调制多彩的颜料时,一种喜悦与宁静住进了她的心里,她感到一个真实的自己又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看着自己的作品,婉卿心里无比喜悦。于是她掏出手机拍下作品,发给爱人。她想把自己的喜悦和那份美好与爱人一起分享。
当然爱人像以往一样没有回复,婉卿开始安静地观察自己,她感知到自己那颗心习惯性地渴望获得爱人的回应。于是她对自己说:
是的,我知道,你真的很渴望获得他的欣赏,渴望知道他的想法和感受。可是,我也知道他不善于表达他的感受,他善于发红包。
当自己跟自己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婉卿不禁莞尔。
为了能更好地去爱,婉卿开始阅读关于亲密关系的书,关于如何了解孩子、接纳孩子的书,关于了解自我的书。
这就是新时代的女性,为了心中向往的爱,她们愿意先跨出一步,让自己获得成长!
周末,两个女儿在家又开始争抢时,婉卿依然会感到愤怒和烦躁。但现在她不会立刻冲上去解决问题,她会先停下来感受一下自己当下的情绪,调整呼吸。然后把小儿子给家婆照顾,这样她就能全身心地去陪伴两个闹矛盾的女儿。家婆照顾着小宝也不会习惯性地指责大女儿了。
准备好了,她才走到两个女儿中间,一手抱着一个孩子,无论她们哭也好、闹也好。婉卿只是平静地抱着她们,听着她们的哭、她们的愤怒。
当她能安静下来感知孩子时,她突然发现,孩子的争抢也只不过是为了获得更多的爱和关注,就像她自己一样,她内在的小孩也在哭着、喊着、委屈着想让自己的爱人给她多一点的在乎和关注。
所以,她不再急于马上解决问题了,她想用这种安静的陪伴让孩子知道:妈妈在,想哭就哭吧,想生气就生气吧,妈妈会一直陪着你们。
于是当两个女儿哭累了,闹够了,就都安静地趴在妈妈身上。婉卿也累,但心里充满爱意。她抱着女儿,温和地说:妈妈爱你们,现在能告诉我刚刚发生了什么吗?谁先说?
在爱的环境里,孩子很愿意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用任何的说教。当她们的情绪流通之后,她们便开始能看清事情的真相,而不是纠葛在谁对谁错里。
有一天,婉卿偶然看到一篇公号文,关于信息时代如何对待短信的。看完文章,婉卿感到心还是有些沉,特别是其中的一句话:
他回复消息的态度,就是你们关系的温度。
这确实戳到了婉卿的痛点,让她不由自主会去怀疑她与爱人之间的关系:他真的不在乎我吗?这句话简直像一条毒蛇一样啃噬着婉卿的心,让她忍不住就想去证实。
感到被自己在乎的人忽视,会让婉卿无比地痛苦,而她习惯性地就会拼命去抓取。可是似乎她越想抓紧,那个人就会离她越远,因为这种抓像一种隐形的控制,而没有人愿意被控制。
当婉卿看到自己的这个模式时,似乎突然松了口气,她对自己说:是的,被在乎会让我感到自己有价值、很安全,这是我的需要。而我爱人的需要是什么呢?我也关心他的需要。他不回复一定有他的原因,我不想如此粗暴地用他不回信息去检验什么人品,我更关心他真实的需要。
于是,几个星期之后,当婉卿的爱人回到家时,婉卿决定跟自己的爱人好好聊一聊,用一种新的方式。
是夜,当孩子们都入睡之后,阳台里,婉卿依靠在爱人肩上,与爱人十指相扣。婉卿如此享受那一刻相互依偎的感觉,以至于许久都不曾开口,只想静静地感受爱人就在身边的安宁。
终于婉卿开口了:宇,怎么办,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你了。
昏暗里,婉卿的爱人唐宇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他很享受被婉卿依赖的感觉,于是忍不住捏了一下婉卿秀挺的鼻子说:小傻瓜,你不依赖我依赖谁啊。
婉卿轻轻地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看着身边的爱人:我们离得那么远,你又那么忙。每当我想你,打电话你不接,短信你不回时,我会有种深深的被忽略感,这种感觉让我感到不安和害怕,因为我需要你回应我,让我感到自己是被在乎的。可我又多怕自己是不是太黏你,让你感到厌烦,怕自己打扰了你的工作,怕你以为我不体谅你,怕我们越离越远。
唐宇习惯性地开始道歉:对不起,有时我真的太忙了,所以……
婉卿把手放在爱人的唇上,她知道接下来的那些解释: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希望告诉你真实的我,让你理解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更亲近。
唐宇把婉卿的手从嘴上拿开,握在手心:以后,我尽量及时回复你。
婉卿回握着唐宇:回复我会让你感到为难吗?我也想听听你的想法。
唐宇深深地叹了口气:哎,每天,我要处理的信息太多了,在这个信息快捷的时代,客户的信息你不及时回复,也许就会失去那个客户的。可是,你不同,我知道你爱我,不会轻易离开我。没想到这却变成对你的忽略,给你带去那么多痛苦,唉!
婉卿眼里满含泪水,把头深深埋进爱人怀里。那一刻,两颗心似乎都能感受到彼此的需要和恐惧。
婉卿轻轻地问:你会喜欢收到我的信息吗?
唐宇肯定的说:当然,知道你们过得好,在外面打拼的我会更安心。
婉卿说:那么当你看到我的信息时,发个笑脸或一朵花吧,只要你轻轻的一个回应,我就能肯定自己的价值。
夜,很静,晚风轻柔,两个想爱的人在一起。只要敞开心扉,心和心就能彼此靠近。
在往后的日子里,婉卿开始学习制作小视频,凭着她对色彩和光线的敏感。她把自己的画变成视频,把院子里开的花变成视频,把女儿们嘻嘻哈哈跳的舞变成视频,把自己烹饪的美食变成视频,把孩子们对爸爸的想念、自己对爱人的思念都录制成视频,把她所感受到的每一个美的瞬间都剪辑进她的视频里。
有人制作视频是为了愉悦众人,而她,在用心地剪辑时,心里只装着一个人,她只为愉悦他乡自己所爱的那个他。
有一天,婉卿在准备入睡时,突然收到爱人发来的短信:卿,你知道吗,每天劳碌了一天之后,打开你的视频成了我唯一的精神享受!千里之外,我和你在一起!
婉卿感到心里无比地甜蜜,不知何时开始,她发觉自己时时有幸福之感。她依然觉得自己很依恋自己的爱人,但同时自己内在已经有了力量,她会去关注自己生命的需要,也关注他人真实的需要,这样的关注让她能跳出评判的思维而去看到生命的本质。
爱,让人开始去了解生命的真实状态,而生命所蕴藏的比我们所了解的要多得多,所有的丰盈一直都在,在等待着人去发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