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孟青苏
2027年，约克城。
-1-
祖伊一路神情恍惚，回到了公寓。她内心是不安的。毕竟，那个本应前途无量的美丽女孩已香消玉殒。而这不安，都源于眼前亲手所绘的这幅海报——《杯中女郎》。
三周前。
闹钟第三次叫嚣，越发歇斯底里。祖伊努力提着上眼皮，摸索着关掉闹钟。昨晚，她又查阅资料至深夜。
公寓里，只剩祖伊一人。为了专心做好暑期课题，她甚至放弃了暑假回国探望父母的机会。
银行账户余额，已日渐羞涩。祖伊打开电脑，直奔学校网站的掘金地“兼职社区”。因为是知名艺术院校，这里总是人头攒动。
一则微电影招聘女主角的广告吸引了祖伊——报酬太诱人了，比一般微电影高出十倍都不止！祖伊继续往下看，要求也同样“诱人”，估计维密天使也只能算作候选人……
祖伊心里正骂“变态”，见下面还附了另一则招聘——为电影设计海报。这对平面设计专业的祖伊来说，可谓手到擒来。
奇怪的是，对方仅留了一种几近作古的联系方式——Email。祖伊使出了画素描的耐心，给对方发了一封意向邮件。
-2-
祖伊做完运动返回公寓，已近中午，直接去了附近常光顾的中餐厅。
等餐时，餐厅电视上正在播一则寻人启事。照片上的女孩很美，像是亚裔混血。祖伊擅长画人物肖像素描，对标致的面孔会潜意识地关注。
“这张脸倒是很符合微电影女主的招聘要求……” 看着照片，祖伊的脑中不知怎的，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电视画面转为一个金发的中年女人，声泪俱下地说着什么。餐厅人声嘈杂，祖伊没听清。
这时，手机提示有新的邮件——上午发的邮件有回复了。
回到公寓，祖伊开始查看邮件。邮件内容除了海报设计要求、交稿和报酬相关约定，还有一则故事。
这是一对情侣之间的爱情故事，结局是女孩意外去世。男孩想拍一部微电影，纪念女友。女孩是模特，很痴迷当下流行的一款时尚冰饮“钻石甜心”，还曾经做过一个有关的梦。对方要求以这个梦境为背景，绘制一幅海报。
读完故事，祖伊有一丝感动。而且对方要求，越快越好，如果觉得满意，会另有打赏。于是祖伊开始专心致志地创作海报。
钻石甜心，祖伊也曾品尝过一次。那是一款颜值高且口感独特的冰饮，由默集团旗下时尚饮品公司研发生产。碍于价格有一丝奢侈，后来祖伊忍痛割爱。
为了创作海报，祖伊从记忆中调出了那个赏心又美味的片段：
钻石质感的心形“甜心”，一粒一粒晶莹剔透，折射出七彩梦幻光芒。冰晶壳内，流淌着清澈明艳的液体。甜心冰壳入口即化，冰爽甘冽，随之而来是鸡尾酒层次丰富的口感。口中温度慢慢变化，美妙的味道也层层绽放，令人回味无穷～～
经过两天的绘制和反复修改，祖伊给海报打上了<合格>的标签，并取名《杯中女郎》。
如果不是对方叮嘱过，电影官方没有对外发布海报之前不能外泄，她定会炫耀一下自己的新作。
-3-
第二天一早，祖伊便收到了海报的报酬。汇款的是一个匿名账号。钱分了两次汇过来，每次一半。祖伊纳闷，这点小额报酬，怎么不一次性汇完？
祖伊从唐人街采购完回来，又去了那家中餐厅。
这个时段，餐厅的电视一般都在播新闻。祖伊吃着饭，不时的瞟一眼电视。
一个女孩高八度的音调钻进了祖伊的耳朵：“快看！太残忍了！” 众人沿女孩指的方向，看向了电视画面。
城西海边几小时前发现一具严重腐化的尸体。由于尸体损毁严重，DNA采集困难。目前警方正在调查这起“无名尸案”。
祖伊看着受害人的遗体，感觉那就像烧焦后又被水泡过的一截朽木，如果不说，根本看不出那曾经是个人。视线回到餐盘上，她已失了胃口。
三天后。
祖伊正在整理暑期课题的资料，门铃响了。她开门，看到警察，很意外。
原来警方在“无名尸案”的抛尸点附近搜集到几个人的毛发。经过DNA鉴定和比对，发现其中一人最近与祖伊有过邮件往来，并给她汇过款。虽然款项不大，但警方不想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祖伊小姐，你认识这个人吗？”罗斯警长递过一张照片，是个年轻的男人，黑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
祖伊接过来，看了一下，答道：“不认识。”
“这就是雇你画海报的人。你是如何开始和他有联络的？”
“是在学校的兼职社区。我看到了他发布的海报设计招聘，就发email联系他了。”
“那你在和他沟通的过程中，有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
“某些特别的细节或许对警方会很重要，你仔细回想一下。”
祖伊把之前觉得对方奇怪的地方列举了一下。不过从两位警官的表情可以看出，并没有什么帮助。
罗斯警长临走，给祖伊留了电话。
晚上，祖伊浏览学校网站的招聘社区，想再赚些零用钱。她忽然想起了那则要求苛刻到变态的微电影女主角招聘广告，并再次找到了那条信息。
-4-
派去调查另外几个嫌疑人的几组同事，都无甚收获。警局最多只能扣押嫌疑人48小时。罗斯警长凝视着墙上的时间显示屏，距离释放嫌疑人，只剩3个小时了。
此时，凯里警长走过来，递给他一杯咖啡。
“罗斯，如果那小子真的和‘无名尸案’有牵扯，那一定会成为约克城的新闻头条。” 凯里抿了一口咖啡。
“的确。谁让他是Z博士的儿子呢。Z博士是国际知名的生命科学家，也是默集团的领军人物。这样的丑闻一出，默集团说不定也会受牵连。”
罗斯端起咖啡，刚要喝，电话响了，是祖伊。
随后，专案组召开了紧急会议。
2小时后，一位身形妙曼的年轻女警员匆匆到警局报道。她一脸疑惑地打开了专案组会议室的门。众人眼前的瑞亚，风尘仆仆，却难掩其东方风情的美貌。
罗斯和凯里，相视而笑。
半小时后，嫌疑人被一一释放。
-5-
瑞亚从昏迷中醒来，有些头昏，就像躺在正左摇右摆的秋千上。她想抬手揉一下头部，却发现胳膊一动也不能动，好像被人死死地按住。她赶紧试着动另一只胳膊和两条腿，也是徒劳。
瑞亚忽然有些害怕，心里开始着急，但作为警察的本能，又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此刻，头也不那么晕了，她才发现自己还带着氧气罩一样的东西，一种气味淡淡的气体，随着自己的呼吸，进入了身体，越来越淡。而自己也并没有觉得不舒服。
周围有些暗，透着冷清，出奇的安静。头顶似乎有很多灯，连成一片，却没亮着。视野所及之处，有一些仪器，连着很多线或是管子，好像医用那种。难道这里是手术室？
瑞亚正想发声求救，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是开门的声音。她立即闭上眼，假装未醒。
瑞亚感到，一个人正朝自己走来，走到床边停下，自言自语道：“尸斑，怎么才能没有？尸斑，怎么才能没有？……氧气罩？……”
是个男人，声音有些熟悉……是……是马丁！就是几天前罗斯警官让自己“诱惑侦查”的那个马丁。可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中了圈套呢？马丁要对自己做什么？
猛地，刺痛穿过瑞亚左手臂的皮肤。马丁好像在给她注射，接着是右手臂。她听到马丁走开，关门，之后就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在失去知觉的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了手机铃声。
-6-
专案组用瑞亚警员获取的监控视频，申请到了搜查默集团科研大楼的搜查令。
罗斯警长率领专案组，火速赶到默集团科研中心，救下了不省人事的瑞亚。同时，再次扣押了马丁。
就在警方将要带离马丁时，Z博士出现了，要求和儿子说几句话。罗斯警长点头。
Z博士走到马丁身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嘱咐道：“马丁，我知道你没有杀人，但是这次却惹了大麻烦。到了警察局，什么都不要说，等着律师。”说完，他对马丁笑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之前的表情。
专案组在解救瑞亚后，发现手术室的旁边有一个很特别的小展厅。厅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透明水晶杯。
水晶杯里，盛满了钻石质感的心形冰块，冒着凉气。杯底的灯光，自下而上，打在一个个晶莹剔透的心形冰块上，折射出七彩梦幻光芒。冰块内，流淌着清澈明艳的液体。
冰块最上面，有一张白色的躺椅，一旁有一株椰树，周围都散落着粉色玫瑰花。躺椅边，放着一个精致的水晶盘。盘子里也堆满了粉色玫瑰花，花堆中露出半杯“钻石甜心”。
屋顶，一盏太阳造型的顶灯，发着微黄而柔和的光。
警方还从马丁的办公室，找到了几张对案情有着关键作用的照片，以及一份特别的纸质协议。
-8-
自从警察来找过祖伊，她每天中午必会去那家中餐馆。她都坐到离电视最近的位置。午间新闻一开始，她就很认真的看着，听着。
她不想自己亲手绘制的海报，在一桩命案中有任何伤害他人的作用。那会让她有负罪感。
等到第九天，这桩案件终于有了后续报道。
“无名尸案”最新报道：警方在马丁•Z的个人电脑上发现了于三周前被爆失踪的女孩海伦娜的照片。经警方确认，无名尸正是海伦娜。海伦娜生前正在与马丁交往。海伦娜本是模特兼服装设计新秀。马丁供认抛尸，否认谋杀。
警方另于马丁办公室搜查到一份由马丁和海伦娜共同签署的协议，协议内容是二人以男女朋友身份交往期间，女方必须保持特定的形体标准，包括但不限于体重、体型、体脂、皮肤状态等，若有违背将不能获得约定的“女友薪水”。本案将不日开庭审理。
海伦娜的照片再次出现在祖伊的眼前。祖伊心中无限怜惜。女孩那么美，那么年轻，为什么会死的如此凄惨？
电视画面中出现另一张照片，祖伊一怔。这张照片中的场景，和海报所描绘的场景几乎一样，只一处不同——照片里的白色躺椅是空的，而海报上躺着一个身穿比基尼，身材窈窕的棕发女郎。
那张空的白色躺椅，是为谁而准备的？想到这里，祖伊不寒而栗。
祖伊一路神情恍惚，回到了公寓。看了新闻，她还是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做错。她思前想后，拨通了罗斯警长的电话。
“罗斯警长，很抱歉打扰你。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不明白，想知道你的看法。”
“乐意效劳。是什么事？”
“我画的海报，和海伦娜被害有关系吗？我是不是帮坏人做了事？”
“嘿，小姑娘，你想多了。据我们调查，你的画和马丁的不良行为没有关系，更加和海伦娜的死没有关系。不要给自己压力，你还是个好人。”
祖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向罗斯警长道谢。
祖伊看着海报，想起了那份协议，媒体称之为“魔鬼协议”。那些苛刻变态的条款，与当初招聘微电影女主角如出一辙。
但是，在女性地位已明显改善的当今时代，海伦娜为什么会签这样一份视自己为商品且明码标价的“出售”协议？何况，她还有一份收入不菲的体面工作……
-9-
默集团召开了记者发布会，向其所服务的客户澄清了冰冻遗体科研项目基金的使用情况，平息了无端的猜测与谣言。
Z博士双手推门，离开记者会现场。
Z博士通过层层身份验证，到达了一间密室。他对着一个冷冻椁，双手抚摸上面隐约可见的海棠花。
“马丁那孩子，以为随便找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就可以弥补自己失去所爱之人的遗憾。真是愚蠢。” 他的脸上浮出一丝不悦，慢慢散去。
“我当年在中国创业受阻，来到约克城。觉得孤独，于是去孤儿院收养了马丁。他陪伴我多年，我不想失去他。” 他的双手在海棠花纹前攥紧。
“我不会像他那样蠢。我有的是科研资金，那些希望通过冷冻遗体将来复活的达官贵人，不知道给我送来多少钱。”
“阿月，等着我。有生之年 ，我定会让你重生。” 他轻轻吻了一下海棠花纹，仿佛在吻情人的睫毛。
-10-
一周后，警方向媒体公布了全城瞩目的“无名尸案”审判结果。
海伦娜系自己吸毒过量导致死亡。马丁迷恋女友尸体，将尸体从海伦娜住所带走并毁坏抛尸。
马丁被判“亵渎尸体”罪，拘役六个月。其父Z博士为马丁付了一大笔保释金，得以监外执行。马丁被判赔偿海伦娜母亲一笔赔偿金。
马丁于搜查当日限制瑞亚人身自由的行为，不构成“非法拘禁”罪。因为马丁是发现瑞亚癫痫发作后，为了防止她自伤，才限制其行动自由，并注射了镇定剂。之后，马丁还打了急救电话。
瑞亚被解救后安置在一栋陌生的公寓里。警方高层下达了对她执行全天候保护的命令。
而瑞亚在被解救一周后，确实因癫痫症状被送往医院救治。医生的诊断是轻度癫痫。但瑞亚之前从未得过这种病。
当瑞亚从电视上得知审判结果，想去法庭举报马丁撒谎时，被告知自己被以“恶意钓鱼执法”的罪名判刑两年。警方考虑到她癫痫的特殊情况，刑期将在此公寓内执行。
瑞亚惊恐万分，瘫倒在地。
千里之外，纸醉金迷的赌城。
一个金发的中年女人，浓妆艳抹，坐在斑斓的赌桌前。她左手夹着细长的烟，伸直的手臂架在赌桌上；右手在成堆的筹码间留连，食指上的心形黄钻戒，熠熠生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