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土(十六)

   其实从何晴内心来讲,她并不是特别的钟意翠竹,翠竹完全颠覆了何晴以往对恋人的想象和标准,他既不高大潇洒,长相也不英俊,文化水平更不高。每次看到翠竹,何晴心里隐隐都有点别扭,但是女人总是这样虚荣,总是觉得很多东西,“有胜于无”,这其中,也包括爱情。何晴这年才二十岁,生活上没有经历过任何的风雨,一直在父母姊妹的庇护下长大,身边有一个男朋友百般呵护,在她心里,觉得幸福也就不过如此了。加上几个姐姐相继出嫁,何晴目睹了她们或福幸或不幸的婚姻,她也慢慢总结出了一点关于婚姻美满的“心得”。那就是,宁愿找一个爱你的人,也不要找一个你爱的人。何晴和红林也探讨过这个问题,红林跟何晴一样大,也到了适婚年龄,所以,她们两个聊起婚姻的时候,有说不完的话。红林的见解更为独特,她告诉何晴,女人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爱,谁对她好,并且能长期的把这“好”坚持下去,就是爱,而女人不是为了爱而爱,而是因为对方的“好”才去爱。何晴听着这缠绕在一起,乱得像没有整理的丝线一样的话,自己先笑了,仔细想想,原来真是这样。

  而翠竹虽然工作长相都不能让何晴满意,但是翠竹一天都不落下的“报到”,经常做好了饭菜送过来,选好何晴喜欢听的磁带,再精心的包装,还要打上漂亮的蝴蝶结,在何晴生日的时候准备的蛋糕,还有一个从西安买回来的将近两米长的玩具狗。他费心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何晴开心。

   何晴过生日那天正值盛夏,天热得像在火里烤,树上的知了不停地叫,沥青马路被太阳烤得软绵绵的。何晴下班的时候,只见翠竹站在储蓄所门口的树荫下向她招手,身上的短袖都已经让汗打湿了,手臂上缠了一条白毛巾,不停的抬起来擦汗,脸上的青春痘被太阳一晒,似乎更加明显了,带了一副太阳镜,遮挡住了小眼睛,看起来还有了几分阳刚之气。翠竹看着何晴出了储蓄所,忙不迭给她招手,却见何晴皱着眉头迟疑的站在那里不过来,他心里立即意识到自己身上不知道哪里没收拾好,惹何晴生气了,翠竹低头把自己打量了一番,出门时刚冲的澡,身上的衣服也是新买的,脚上没敢穿露趾的鞋,一双乳白色的皮鞋也是干干净净。翠竹琢磨,何晴肯定是嫌热,从储蓄所门口到他站的树荫下,还有十几步远呢!他赶紧把太阳伞撑开,快速的跑到何晴面前,满脸堆笑地讨好着说“生日快乐,今天太热了,我带你去一个凉快些的地方。”何晴却始终看起来不太高兴,天热得让人心闷闷得烦躁,而且,她也一直没有勇气给何妈妈说他们交往的事。但是看到翠竹满头大汗还举着伞,她又心软了,还是坐上了翠竹的车子。翠竹使劲的蹬着自行车,后背的衣服全都湿了,何晴不自觉的把伞往前面移了移,替他挡太阳,翠竹却说,不用管我,你给你全遮住。

  翠竹带着何晴去了他们家里新盖的一幢二层小楼,楼房看起来交工没多久,院子里还堆着一些没有来得及清理的建筑垃圾,但是整个房屋的结构已经能看出来了,下面是客厅,厨房,还有两间卧室,小院一侧是卫生间,正中央是一个小花园。何晴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上了二楼,一阵风穿堂而来,顿觉得凉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面上铺了一个大席子,上面摆了几个凉菜,各色的零食水果,中间一个小蛋糕,席子靠墙处一个又长又大的玩具沙皮狗卧在那里。何晴心情复杂的坐了下来,看翠竹忙着准备筷子,点蜡烛。因为天热,何晴胃口并不好,翠竹招呼何晴吃菜的时候,何晴草草夹了两口,便开始左顾右盼的看。翠竹坐在何晴跟前,想了许久,想说的话太多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面对何晴,翠竹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自卑,看着何晴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那么轻盈的美,一言一行都温柔且富有诗意。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然而,爱情这东西就是这么奇怪,男人追女人,愿意费尽自己全部的心思,哪怕她是希腊女神,全心博她一笑也心甘情愿。更何况,这么长时间,何晴并没有对他有明显的反感,翠竹调整了一下呼吸,定睛看着何晴,说“我今天带你来这里过生日,一个是嫌外面太热,再一个,就是想让你看看我们将来的家,你啥时候给你家人讲咱们的事?我随时准备去拜见你的父母和家人。”何晴心里有点发慌,她不知道她回去给妈妈说后,会是什么结果,她低下头,摆弄着裙脚,说“我今天晚上回去就说。”看来她是下定决心了,翠竹很开心,让何晴吃蛋糕,何晴却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心里忐忑不安,想着还不如赶紧回家,给妈妈一说,管他们愿意不愿意,她可不想继续瞒下去,整天像做贼一样。这样想好,何晴突然站起身来,果断地说要回去,翠竹嘴里还正嚼着花生米,一听何晴要走,赶紧站起来,让何晴把玩具狗抱上。何晴看着放在席子上的玩具狗,心里挺不乐意,一来那个玩具太大了,而且,她根本就不喜欢狗,尤其是这么丑的褐色沙皮狗,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脸的傻气。翠竹看到何晴在犹豫,知道了她并不喜欢自己买的礼物,心里有点失望,对何晴说,“你可以把它放在你的床上当靠垫,这样看书也不会累,我就是你身边的一个最忠实的沙皮狗,时间长了,习惯会演变成爱。”何晴听着这自卑的表白,心里五味杂陈,那一会,她想了很多,难道,她以后的生活就要和这样的一个人在一起吗?他刻意制造出来的浪漫,在她眼里索然无味,他努力的看书背诵一些古诗词,却会因为她听到一个错别字,满脸窘相。然而,翠竹细心的照顾和呵护,时时的关爱和体贴,包括他有爱整洁的卫生习惯,都让何晴觉得和他在一起生活也许还不错。

   何晴慢腾腾地提起了那条大长狗,把它拖在身后,翠竹见状,把狗抱了起来,说,“我送你回家吧!”然后下楼把狗放在了自行车后面,推着车子和何晴慢慢走着。两个人都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夏夜的风习习吹来,白天的燥热慢慢褪去,铁路边的灯闪亮着,照在脚下的水泥路面上,气氛略微有点紧张,翠竹在心里酝酿着话题,却又不敢乱说,生怕何晴会不高兴。而何晴却一直在想着回家怎么给妈妈开口,心事重重的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一直走到了何家小院的门口,何晴看到家里客厅亮着灯,便催翠竹赶紧走,翠竹心里有点憋,真想和何晴一起走进那个小院,又怕惹火了何晴,轻轻说了再见,并告诉何晴,晚上一定给家里人说,明天等你的好消息。何晴点了点头,悄悄地推门,抱着那只诺大的沙皮狗,进了家门。

  小院里静悄悄的,何家妈妈跟何爸爸在客厅看电视,何晴先上楼把那条狗扔在床上,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终于心一横,在阳台上喊妈妈。

  何妈妈听到何晴的声音,上了楼,她是一个很聪慧的女人,女儿今天生日,回来的晚,她已经在心里猜到了几分。但是她没有问,她等着女儿给她说。果不其然,女儿一回来就叫她了,何妈妈心里喜滋滋的,她最心疼的小女儿也恋爱了,她又将要了结一桩心事了。何妈妈进了女儿的房间,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慢慢地摇着,看女儿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干脆的说,“你就直说吧!是谁家的孩子,干什么的?人品长相怎么样?”这开门见山地一问,还让何晴愣住了,何晴脸刷的红了,简单的给妈妈说了翠竹的情况,何家妈妈一听是初中没上完就参军了这句话,一下子火就冒上来了,她一直相信自己的女儿,觉得她是一个有主见的孩子,没想到,她对自己的婚姻对象要求这么低!何妈妈心一急,脱口而出,“不行,学历太低,我不同意!”何晴靠在写字台边上,给妈妈解释,翠竹人不错,对她也好,家庭结构也简单。她都没敢说翠竹个头不高,长相很一般。就这,何妈妈已经恼火的不行了,拿出何爸爸来压何晴,说“你爸是不会同意的,你可不要惹他!你还是趁早断了去吧!拿了人家什么早点还给人家!”说完,特意的多看了一会何晴扔在床上的沙皮狗,就蹬噔下了楼。何晴心情变得更糟糕了,她很纠结,要不要努力去跟父母理论争取?还是听从妈妈的话?何晴呆呆地躺在床上,目光瓷盯着墙角的一个蜘蛛网,费尽脑汁也想不清楚她应该怎么办?

   一夜没有睡好,梦里都是翠竹笑嘻嘻的样子,早上准备出门时,何妈妈撵了出来,对何晴说“你今天去,就给人家退话,我就不给你爸说了,免得他生气!”何晴不知道怎么回答,低着头走了。

 去了储蓄所,准备工作就绪后,翠竹果真就打来了电话,小心翼翼地询问昨天晚上回家的结果,何晴狠了狠心,直接告诉翠竹“我妈不同意!”翠竹在电话那头愣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前几天去西安,专门还在民生给何晴买了一枚玛瑙戒指,就等着今天有了结果,亲自能把这枚戒指戴在何晴的手上呢!上次何晴去他们家,他妈妈把早就给未来儿媳妇准备的金戒指,硬要送给何晴,被她拒绝了,翠竹想着何晴是嫌金的俗气,这次他精心挑选的红玛瑙戒指,何晴一定会喜欢的。谁料想,他会被这么轻易的否定了!翠竹手里拿着电话机,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一会,听到何晴“喂”了一声,他也没有反应,那边就挂了电话,耳机里传来“嘟嘟”的声音,翠竹还一直在听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翠竹这孩子也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没有受过什么打击,他定了定神,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轻易放弃,放下电话机,拿起手边的水杯,咕咚一气把满满一杯水喝完,便开始给自己罗列下一步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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